任务还是非常紧的。曲海遥还没转场过去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想着这段戏,在转场路上他干脆和容意一起坐到了娄永锐的保姆车上,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商量讨论。曲海遥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所以能提前准备的都提前准备了,他想了两种不同的谷春啼的表演方式,跟娄永锐和容意请教过之后又把两种路子都细化了一遍,心里觉得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前一天晚上一直在考虑这段戏,曲海遥根本没睡多久,这会儿放下了半颗心,顿觉困意来袭,拿着剧本的手一松,整个人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管小军和小年都没上这辆车来,娄永锐这辆车上只有娄永锐自己的助理。容意轻手轻脚地把曲海遥掉在旁边的剧本给收了起来,又拿过自己的外套给曲海遥悄悄盖上,然后看了张着嘴打盹的小傻瓜一会儿,神色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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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永锐之前也告诉过他们,这段戏虽然现在改长了,但是最后成片里估计也会被剪得剩不了多少,最后还是视情况而定。饶是如此,在拍摄的时候可一点都不能马虎,他们到的时间本来就已经晚了,万恶的娄永锐还火急火燎地催着演职人员们置景布光做妆化,想着至少今天试试戏。
容意和娄永锐合作惯了,心里清楚他每次的所谓“试试戏”到最后都会变成真枪实弹地正式拍摄,所以他一边化妆一边跟曲海遥一起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等到开机之后,曲海遥之前做的充足准备就迅速收效了。最开始几乎是他的独角戏,他形单影只地在书院中生活着,书院里其他同窗、先生都由群众演员扮演,他们脸上带着特殊的移动捕捉器,在电影后期制作的时候会将这些人的脸全都制作成没有五官的样子。
曲海遥所扮演的少年时的谷春啼和容意扮演的那个“留学归来”的“天之骄子”有着天壤之别,化妆师将他的眉型改得很淡,面部轮廓也修饰得浅了几分,显出了一种麻木的状态,再配上他古井不波的神色表情,混在一群“没有五官”的同窗们中间,乍一看这一群人都颇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娄永锐很满意,又让曲海遥换了另一种表演方式试了一次,最终还是敲定了前一种。和容意想象的不一样的是,虽然调度和表演方式都落实好了,但娄永锐并没有立刻把这一条拍掉,而是直接跳过了几条让容意上来试他扮演的小厮出场的那条戏。
容意进入状态从来都很快,这条戏又是之前和曲海遥对过的,俩人合作起来简直顺畅得如同水银泻地。娄永锐的状态也跟着兴奋起来了,干脆一连从这段戏的第一条开始拍,一直拍到了小厮出场的那条戏,拍到天光泛白、工作人员们都疲惫不堪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工,还大发慈悲地放了明天一个上午的假,让演职人员们养精蓄锐再投入之后的工作。
娄永锐这笔生意做得是完全没错的。虽然第二天白天的工作时间被压缩了,但拜昨晚试戏的功劳,演职人员们对于拍摄的状态要求都已经心里有数了,第二天工作起来可以说是事半功倍,超额完成了拍摄任务。等到第三天下午,也就是原定两天拍摄的最后一天下午,剩下没拍的戏就只有谷春啼身故的那场了。
这场戏也是整段戏中的重头,正片中最有可能大幅度保留下来的就是这场。娄永锐没有急着开拍,也是先落实了调度之后,一心一意等着黄昏降临。
黄昏、夕阳,是这部电影中极为重要的意象,等到西天微微撒上一层金粉了,娄永锐终于开始了这场戏的拍摄。
谷春啼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刚入冬的时节屋外已经有了寒意,本来谷春啼的房中门窗都被小厮关得紧紧的,生怕寒气泄漏进来,可这时的谷春啼却无声地要求小厮帮他打开窗户。
他知道这小厮明白自己的意思,也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做的。
因为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厮迟疑着将窗户打开,灿金色的夕阳斜斜地照进屋里,谷春啼惨白的脸上展现出一个微笑,看上去并不因自己的英年早逝而含恨。
“小时候听我娘说……我就是酉时出生的,酉时生酉时死,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一下子说这么一长串话让谷春啼几乎力竭喘不过气来,小厮连忙微微掀开他的被褥替他顺气,谷春啼却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对他道:“床底下的木匣子……你拖出来。”
小厮微微一愣。虽然谷春啼一向将这匣子藏得极好,但小厮早已偷偷打开查看过里面的东西——那些都是谷春啼带出来的、母亲的遗物。
他紧抿着嘴唇,依言蹲下拖出了那沉重的木匣,又听到上面传来谷春啼的声音:“匣子最里面……有个夹层,掀开它。”
小厮的心跳加快了。他之前就看见这匣子有个夹层,但之前偷看的时候夹层里是空无一物的呀?
可这次一打开,里面赫然放着厚厚一沓写了字的纸,看字迹还都是谷春啼的手迹。
“谷少爷……”小厮将身上灰尘拍了拍,拿着那一沓纸起身交给谷春啼,没想到谷春啼却又将它们推回给了小厮。
“你看看。”
小厮不明所以,借着夕阳的光线去看第一张纸上的字,一看之下他就变了脸色。
这竟然是谷春啼写下的,他自幼年记事起、直到进了书院遇见这小厮之间,这些年里桩桩件件需要注意的事,他的幼年经历,谷家大宅之中的结构布局、人际关系,后来离家求学时认识的人、遇见的事、说过的话,都事无巨细地被他记录了下来!
小厮的手不住颤抖着,牙齿紧咬着嘴唇像是要咬出血来。谷春啼将这些写下来给他……是什么意思?
躺在床上的谷春啼面上带着极淡的笑,眉宇间尽是坦然。
“我的身份……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便将这些,连同我这些随身细软……都交给你,让你安安全全地成为我……”
“也没什么值当的……都给你,喜不喜欢?”
一时间,小厮只觉得山崩地裂。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自以为扮演了一个老实又善良的、不图回报的人,谁知谷春啼早早地就看穿了他的目的,既不拆穿,也不反抗。
“你早知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撑起身子一拳擂在谷春啼的枕边,对着谷春啼痛苦嘶吼道:“你就不怕我为了夺你的身份而杀了你?你……你现在这样,焉知不是我下毒害你如此!”
“我知道你不是。”谷春啼显得很平静,甚至还试图伸出手来摸一摸这小厮的脑袋,只可惜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仅存些微,又哪里抬得动手。
“就算是也没什么……本来我活成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你对我好,让我这些年活出了些人味,我理当……报之以琼瑶……”
他的手颤颤的,垂在床边,小厮一见就知道他心中所想,连忙将自己沾了灰的手伸出来,与他相握。
谷春啼的笑容更明朗了,被灿金色的夕阳余晖一镀,显出仙人之姿。
“你比我聪明……用我的身份,当能活得比我像样……”
“我就担心一点……我生于谷家,又同我母亲一样被谷家害得如此……你成为了我,务必与谷家远远扯开关系……横竖他们不会管你我死活,你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千万……别回去,别让他们害了我,又害了你…………”
握在手心的手力道一松。谷春啼缠绵病榻两年有余,一朝终是撒手人寰。
他离开的时候仍是带着极淡的笑,又似略有所虑。握着他手的小厮蜷缩在床边,额头抵在床沿,整个身子不住颤抖着。
许久,他才微微起身,在掌中握着的那只已经冰凉的手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是剧本上没有的,之前对戏的时候容意也没有提出过这个想法,完全是他的即兴发挥。摄影师在这时发挥了极强的临场应变能力,立刻推了特写机位去拍摄谷春啼的手。
娄永锐在这一吻之后喊了咔,没有半分犹豫地决定将这个即兴保留下来。
完美的一条过,只需要再拍一些其它机位和镜头特写就行。娄永锐一脸兴奋地回看监视器,片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也都充满了即将提前收工的喜悦。
只有容意,他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蜷在床边,神色虽然已经平复下来了,但身子仍然在微微颤抖,满脸是泪。
不用再“装死”了的曲海遥见了他的样子立刻心中一疼,他已经明白了容意在想什么。
容意这条戏中的共情,是通过想象了曲海遥死在他面前来达到的。
“我比你大这么多真是太好了……”容意用平静的声线低语着,“否则将来你死在我前面,我一定受不了……”
曲海遥本来出戏就比容意慢,一听这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用力回握住容意带着湿意的手,看向容意的眼底流淌着浓浓的深情和决意。
“放心吧……我一定让你在我怀里闭上眼睛。我打点好你,然后就跟着你走。”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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