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还算好,也没有喝酒,但就是走得像一条丧家之犬,失魂落魄。
他将近一周没有回家,检察院那边的事情也多,单华跟着他连轴转,有天想起来问他,辛荷给他的到底是什么,霍瞿庭含糊其辞,混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辛荷照例给他打电话,霍瞿庭看了眼手机,随它在手边明明暗暗。
跟往常一样,辛荷打了两个就没再打,霍瞿庭的视线集中在电脑屏幕上,过了会,手机上又进来一条消息。
是辛荷发的,内容是:霍瞿庭,你不要不接我电话。
霍瞿庭恨他的绝情和狠心,所以即便脑子里已经完全想象出了辛荷拿着手机叫Siri发消息给他的动作神态和声音,每一根神经都在说想念,但最后还是没有接那个跟着短信再次打进来的电话。
全部麻烦都解决的那天,负责跟他对接的人在所有文件上盖章、签字,接着检查、存档,最后告诉他,结果会在五个工作日内公示,这件事结束了。
仿佛笼罩头顶几百天的阴云散开,所有人都喘出憋在胸腔里的一口闷气,单华和余存都在,霍瞿庭却没有庆祝的心情,让随行律所的人先走,三个人开了一辆车,出了律政司,汇入车流,走上街道。
“妈的!”走了好一会,余存才锤了把方向盘,眉飞色舞地骂了句脏,“叼你老母!”
霍瞿庭跟着笑了一下,手机就响了。
是家里的座机号,最近辛荷也试过用那个给他打电话,平时都是忽略的,但今天这件事对辛荷来说意义重大,他想着通知一下总不算是妥协,接通却是家里的佣人:“霍生,小荷不太好,我先叫的救护车,就给你拨了电话。”
是救护车先到,所以他中途掉头,又赶往医院。
已经联系好医生,定好的手术提前开始,霍瞿庭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红灯已经亮起,家里佣人等在门口,脸色惶惶,已经落下泪来,神态十分不忍。
霍瞿庭几乎站不住,想到今天早上,辛荷还给他发语音,语气软绵绵的,被冷了这么久,仍然没多生气似的,只说:“你回家来,我就给你道歉。”
他靠在墙上,脸色灰败,听佣人断断续续地讲怎么就突然出了事。
好好地吃了药,先前还说要吃云吞,三分钟不到,就晕倒在了客厅。
单华也是在佣人的话里才知道,霍瞿庭已经将近二十天没有回家。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霍瞿庭,见他眼赤红,唇发白,仍攥不住要揍他的手,拎起了他的衣领,最终却没揍下去,余存拉着他,扯开好几步,他才发觉自己嘴唇在抖。
他说:“霍瞿庭,你干脆把他弄死,他就不用再受你家的折磨了。”
霍瞿庭慢慢滑到地上坐着,什么都不想说,胸口刀绞似的痛,只想着很长时间之前,定好了手术时间,当时在医生办公室,他站在辛荷旁边,辛荷拉了拉他的手,说:“这次做手术要你陪着。”
当时他还记得“一点喜欢”的约定,并没有贪心地想要更多,所以装作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辛荷就笑起来。
他忘不了那个笑容,眼睛很弯,好像很容易就感到非常幸福的小孩。
但是他没有做到,辛荷进手术室之前,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都还是:“你真可怕。”
手术做到第四个小时,单英来了。
最近霍瞿庭跑律政司比较多,所以他一直负责公司这边的事,刚听到霍芳年留下的烂摊子完全收拾好的消息,接着就是辛荷住院。
单华回家一趟,霍瞿庭跟余存分别坐在走廊的两边,单华跑了几步,然后走到霍瞿庭身边,把前阵子霍瞿庭让他拿去给律所看的文件重新递给他:“我走之前,律所刚送过来,我就一起拿过来了。”
是辛荷U盘里的那些关于遗体器官处理的文件,霍瞿庭麻木地从单英手里接过去,视线落在别处。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只要辛荷没事,以后不管是一点喜欢,还是不能喜欢,他全都听辛荷的。
单英道:“律所说,这些文件全都无效。”
霍瞿庭愣怔了好一会,才突然抬头看他。
单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不只是因为不规范,你看,文件最下面那一行水印里,有别的东西,我们自己看是不会注意的。”
“律所的人说是一个邮箱,后面是密码,我试了一下,登上去了。”
霍瞿庭的手抖得厉害,戳不准那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突然间变得异常小的键盘,单英就把自己还没有退出登陆的手机递给他。
能看出前面是他和辛荷两个人之间的往来邮件,但到后面,就只有标红的99+的未读收件,不再有发件。
霍瞿庭一条条打开,看到辛荷跟以前一样懒散,在邮件里自说自话,从来没有符合过他在邮件中重申过很多次的两百字的要求,全是一些零碎的,没有上下文的句子。
“梦不到你,身体难受,很想你抱着我睡”。
“吃饭了吗,笨蛋霍瞿庭,有时候真想冲回香港用力敲你的脑袋。想到你就生气!”
“好爱你哦,士兵霍瞿庭,快来汇报近况。”
“死了算了!全都清净!”
……
“一百年好长,好难等到”。
看这些东西用了很长时间,让霍瞿庭眼眶酸涩,胸腔闷痛。
第一封不只有只言片语的邮件出现在辛荷做心脏手术的前一天。
他写了很长很长,把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全数倾泻,最后说让霍瞿庭帮他报仇。
霍瞿庭痛哭流涕地想,他怎么那么幼稚,最后用了“报仇”两个字。
但他没死成,所以东西也没让单华交给霍瞿庭。
五天以后,才有了新邮件,是辛荷从心脏手术中醒来后恢复了一些,他说:世界上有没有后悔药啊?上一封邮件撤回不了了。
从那以后,他没再说过痛苦,一直到做肾移植手术,他都没再试过联系霍瞿庭。
他破罐子破摔过一次,但是命运让他活了下来,让他彻底屈服了,从此没再生出第二次说出一切的勇气。
滑到末尾,日期是前年的四月三号,看过录像的霍瞿庭清楚地记得,那是肾移植手术的前一天。辛荷写下了最后一封邮件。
“失忆的霍瞿庭,今天你好咩?
其实最近我也在香港,不知道你忙不忙。应该很忙,偶尔见辛蓼来一次,没一次不骂你,你讨厌他是对的,因为他就是很讨厌!
今天我想,可能人在快死的时候,都会想到下辈子, 因为多少能有一些还没彻底结束的安慰。那如果真的有的话,希望到时候我是一个健康的小孩,你就可以不用做一个压力永远很大的哥哥。
然后,还想说一句对不起,我还是选择让自己做那个心安的人。
对你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这样做了的我,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那时你能有一点点的理解,理解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被时间推着走,没有本事,又太害怕你会出事。
你应该不至于那么笨,笨到不怪我反而去怪自己吧?你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人是我。
希望你每天都好,没别的事,都这么久了,真的不用再想起我。
最近都比较累,头痛,也不喜欢道歉,所以只写这么多,可能还是不够两百字,我爱你,哥哥,以前骂了你很多,感觉还是要对你说一次才好。(311字,够了,开心)”
辛荷没有残忍到要霍瞿庭拿着他的遗体去交易,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放在那个被霍瞿庭遗忘的邮箱里,只是没有机会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被霍瞿庭看到。
最近辛荷哄着他回家,对他说了那么多好话,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辛荷应该是想面对面讲,然后待在他怀里的时候让他看到。
想听到他说对不起小荷,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小荷,真的太晚了,为什么一切都这么晚?
辛荷心里藏了很多委屈,他不是不会痛,他只是太爱了,所以很能忍。
他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可能会伤到霍瞿庭的时候,已经先痛了一百倍,他从来没有要彰显自己的伟大,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在爱情里做个小人,做心脏手术的时候,他下了在他自己看来那么自私的决心,让霍瞿庭带着悲痛去复仇,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他。
命运总是捉弄他,永远要他走在最多苦难的路上。
第三十二章
“……之后视力应该也会恢复一些,要小心房间里光线不要太强。”
辛荷的主刀大夫站在病床旁边,跟护士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后,最后对等在一边的家属道:“不用太担心,就这几个小时,不过就算今天不醒,明天也会醒的。”
霍瞿庭脸上的表情平静,只说:“他已经这样睡了快两天。”
医生点点头道:“他太累,肯定要多休息一会,醒得太快反而对恢复没什么帮助。”
“所有的指征都正常,虽然很难,但他很坚强,挺过来了,这次修复手术做完,起码近几年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醒来的时间……他只是太累,再给他多点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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