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看似最不合时宜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在奔走逃命,妄图躲过天灾的时候,他却想勇敢地说出来。
心底的声音不断变大,一遍遍蛊惑着他:说出来,告诉他!就趁现在,告诉他你喜欢他!
于是,温扬真的说了出来——
“邵哥,”他紧紧回握住了邵宁的手,再没有犹豫地说,“我喜欢你!”
“已经到操场上的同学们不要慌不要乱,按平时晨会的班级顺序站好!”
喇叭里教导主任的叫喊声一秒不错地跟着温扬的声音同时响起,正正好好,完完全全,盖掉了他那四个字的话音...
两人已经出了楼到了操场上,邵宁只听见小朋友突然叫了他一声,一边牵着小朋友往他们班的站位跑,一边偏头应了一声,“嗯?刚说什么?邵哥在,不怕阿。”
温扬眼前飘过个大大的“操”,在心里把教导主任全家都问候了一遍,后知后觉的害羞,害怕,恐慌,都在一瞬间涌上来占据了心头,反之,勇气兴奋激动都被抽空,他就像个突然被扎爆了的气球,蔫了。
“没...”温扬慌乱摇头,牢牢握着邵宁的手又放松,成了虚拢,“没说什么。”
操场上人声鼎沸人心惶惶,邵宁没觉出温扬的异样,只当他是害怕还没缓过神,又安抚地捏了捏小朋友的手指。
到他们班平时晨会站的地方的时候,那里还只站了一小部分人,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慌张和忧虑。
邵宁一只手还牢牢牵着小朋友没放开,另一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给外公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里传出老头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你爷爷还在,没被震死!”
邵宁哑然,嗔了一句,“外公,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老头“哼”一声,“你打电话过来不就是为了确认这个?”
虽然但是,怎么总觉得这话说得很奇怪?
“行了行了,我知道,”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冲,老头难得软和了点儿态度,“知道你是担心我,真没事儿,原来也不是没震过,住个一楼还是好的,别担心了。”
确认了外公平安,邵宁放松了些,“嗯”一声,“没事儿就好。”
“你们小年轻跑得快,”老头说,“小熠跟你那个小朋友也都好着吧?”
邵宁偏头看了眼乖乖被他牵着的小朋友,还有旁边已经往医务室方向狂奔的花熠,嘴角弯了弯,“都好着。”
“那就行了,”老头也松了口气,“快挂了哄你小朋友去,我去街上遛遛,出都出来了。”
邵宁又叮嘱了老头两句,挂了电话。
犹豫一瞬,邵宁还是给他父亲也拨出了个电话,接通得一样很快,只不过传出来的是个年轻女声,“您好,我是唐先生的秘书,唐先生和唐太太现在在国外出差,请问您有预约吗?”
邵宁顿了顿,自嘲一笑,没出声,划了挂断直接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小朋友就站在旁边,仰头瞪着大眼睛看他。
“没事儿,”邵宁笑了笑,抬手在小朋友脑袋上揉了一把,“都平安,外公上街遛弯去了,还嘱咐我要好好哄你。”
刚刚才认清了自己心意还鼓足了勇气表白,虽然未遂,可乍一听到邵宁讲这种话,还是禁不住又开始全身发烫,且大有比原来烫得更厉害的趋势。
邵宁发现小朋友又变红了,还没来及惊喜,李星宇一帮人就蹦了过来,戏精得装着哭腔喊,“唐神辞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邵宁无奈白他一眼,“别瞎说,不都好好的。”
“是是是,”李星宇立马改口,“都好好的,根本不叫事儿!”
喇叭里再一次响起了教导主任的大嗓门儿:班长和体育委员清点人数!
孙俊涛和李钰山立刻噔噔噔一个往前一个往后跑。
钱书推着眼镜念手机上最新刷出来的新闻:“据H国地震台网正式测定,15日7时58分在海城(北纬XX度,东经XX度)发生5.1级地震,震源深度22千米。暂未收到人员伤亡报告。”
“我操,”李钰山正好点数点到了他们这两排,接了一句,“刚刚真是地震阿!”
“那不然?”钱书托着眼镜看他,“魔道大能渡劫了吗?”
“我操是真的地震阿!”李星宇也跟着叫唤,“是真的!真真正正的地震阿!我也太牛逼了,以后跟人说起来,我也能吹老子是经历过地震,生死线上走一遭的人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着骂他“神经病”,又都忙着刷新闻的刷新闻,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的打电话。
麻雀老师是他们班最晚一个下来的,正一排一排走过来挨个儿安抚小同学们。
“不用怕,已经震过了,应该不会再震了。”
“对,5.1级,不算太大,而且震源比较深,震中离咱们市中心这边也远,不严重。”
“快给家人打电话都报个平安,刚震过了网络信号可能不太好,一会儿有可能会打不出去电话,不用慌,专业人员肯定在加紧抢修了。”
……
走到温扬他们这排,麻雀老师的视线在温扬和邵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一略而过,笑得温和,“小宋是不是吓着了?没事儿阿,都已经好了。”
温扬绷着肩膀,认真道谢,话落,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还被邵宁握着,下意识就想抽回来,可才动了一下,手就又被邵宁握得更紧了。
温扬慌得不行,转头怒瞪邵宁,可这人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朝他安抚一笑,又一脸坦然地对麻雀老师说,“小同学确实吓着了,手都在抖,我安慰安慰他。”
麻雀老师挺理解地点点头,竟然还夸了邵宁两句团结友爱,才又往后走了一排。
这一下,麻雀老师的脚步就顿住了,正好,孙俊涛和李钰山也清点完了人数,少一个,花熠不在。
“花熠,”麻雀老师又看向邵宁,“没跟你们一块儿?”
“阿,”邵宁顿了顿,“他...去医务室了。”
“医务室?”麻雀老师一惊,“受伤了?”
“没大事儿,”邵宁说起谎来不打草稿,张口就来,“他跑得时候太急,不小心撞着了...”
最后的“胳膊”两字,在顺着麻雀老师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不远处医务室在的那栋楼门口,花熠紧紧把还穿着白大褂的沈曜按进怀里之后,硬生生改了口,“不小心撞着了脑子,得找沈...找校医看看。”
虽然这个“看”的方式有些奇怪,不属于望闻问切里的任何一种,但看起来麻雀老师好像还挺能接受,笑呵呵地点点头,没说要把人叫回来,又接着往后一排走了。
操场上依然吵闹得厉害,不像是刚经历了场地震,倒更像是在开运动会,一个看起来比一个亢奋。
但温扬和邵宁,都很清楚,这帮少年人们,不是不把地震当回事儿,相反,他们是太当回事儿了。
5.1级的地震,不算严重,好像只是晃了两下,大家也只是像平时演习一样从班里跑到了操场上站队,好像就结束了,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谁心里又都清清楚楚,发生过了,真的地震过了。
这是这群少年人,十七八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离真正意义上的天灾,这么近过。
所有的亢奋,都不是来自无事发生,而是劫后余生。
李星宇刚和妈妈打完电话,一向没心没肺天天装哭的人竟然头一次真的拖了哭腔,“我们家住十四楼,震感特别强,我妈吓坏了,刚打电话都哭了。”
李钰山叹口气,跟着接话,“我妈也是,一连说了五遍幸好没事。”
一众同学们纷纷感叹,句句不离“幸好”。
幸好震的不厉害,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幸好大家都没事。
这也是这群少年人们,第一次真正知道“意外”两个字一笔一划怎么写,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珍惜眼前人”。
而温扬,也彻彻底底从之前的那阵冲动中清醒了过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也借着一时膨胀的勇气,张口说出了那四个字,只是阴差阳错,没让邵宁听见。
当时不爽,可冷静下来之后,温扬反倒感谢起了教导主任。
他像庆幸地震之后大家都平安无事一样,庆幸邵宁没听见那四个字。
他是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了邵宁,意识到了这个人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也是头一次,这么想珍惜一个人。
因为太重要了,太想珍惜了,太怕失去了,反倒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表露喜欢。
他还没明确对方的心意,万一不是那种喜欢,万一不是,那只要他不戳破,他就能以一个邻居家小弟弟的身份,先让两人现在的这份亲密,暂时延续下去。
*
邵宁大概也怀有同样的想法,按下一天比一天汹涌,一天比一天要破土而出的渴望,像原来已经度过的那么多天一样,再度过新的一天,在边缘试探,却不真的迈出那一步。
好像这样就能粉饰太平,这样就能长久亲密。
那天的地震过后,一群人又唏嘘了两天,就很快被新话题吸引去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