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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喝茶。”梁祁安把泡好的茶递给藤椅上的老人家,一顿饭的功夫,他对老人的称呼就从‘老爷子’变成了‘爷爷’,进展速度之快,越级程度之高,要让认识老爷子的其他人知道了肯定啧啧称奇。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喜欢喝酒,年纪大了老毛病多了,在医生的再三要求下不得已戒了,但喜欢嗑花生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也戒不了,花生少吃一些问题也不大,家里人就睁只眼闭只眼认了。
简老和梁祁安一道吃了顿简单清淡的晚餐,两个人就去了詹管家安排好的休息室喝起了茶,茶几上摆了一小盘带壳的花生,詹管家摆上来之前还顶着老爷子怨念的眼神特意提了一句,其中二分之一是给梁祁安准备的,老爷子最多就能吃剩下的二分之一,过量了对身体不好,交代完梁祁安,詹管家才离开休息室。
梁祁安也是个顶得住压力的,完全按照詹管家的提醒,只给老爷子留下了二分之一的花生,剩下的全都被他抓到掌心里了。
老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抓起一颗花生剥开,幽幽道:“柏殷小时候也常常给我剥花生,一剥就是一大碗,他不上课的时候,我们爷孙两个就坐在花园里喝喝茶听听曲吃两颗花生,一晃眼都十几年了。”
梁祁安放了一颗炒的很香的花生到嘴里。简柏殷从小就过着这种退休老人的生活,难怪现在动不动就早睡早起,动不动就锻炼养生,要不是他在极限运动上有一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年轻人的喜好。
“也亏了他那么一个小不点,能耐着性子陪我。”如果老爷子没有把花生嚼的咔嚓响的话,梁祁安还是很愿意相信此刻老人家的真情抒发的。
“简总性格很好。”梁祁安总结道,从小就能耐得住性子,也不知道简总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眼中悠然浮出一点笑意:“柏殷的性格我还是知道的,外边的人没几个说他性格好的。”
简老对外面那些传言清楚的很,之所以没下大力去治,也是想给简柏殷锻炼的机会。如果这点小流言都处理不了,将来又怎么扛得起事业。
沈曼爱作妖,简依晨也是个暗地里一堆心眼的,再加上简中岳的放任,这些年关于简柏殷的不中听的话就没停过。
一开始外面的人流于表面,说简柏殷性格执拗不知变通,只能守成无法开拓,后来启兴的事情尘埃落定,又说他城府极深工于心计狡猾无情。就算承认了他事业上的成绩,对他这个人本身却讳莫如深。
也唯有梁祁安才能在老人家面前真心实意地说一声他好了。
“简总这个人,其实很难接近。”梁祁安似乎在回忆,“但给人的第一感觉刚好相反,看起来很好说话,什么话题都懂,但总是言简意赅,接触多了才会发现他人为辟出的距离,他早就在心底给每个人画了条线,不能越界。”
“那你呢?”老爷子来了兴趣,他对小辈们的感情其实没那么关注,但有一个人能让他一手养大的孙子露出那么多生动的表情,不得不说,老爷子心里还是很感慨的。
梁祁安也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会问这些,但他今晚已经跟老爷子聊了不少了,再多说一些也没太大的关系。
“我……”梁祁安想了一会儿该怎么描述,他忽然弯起嘴角,眼睛仿佛有光,“我一直就是个喜欢越界的人。”
老爷子朗声笑了,连说了几个好:“老头子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可惜也就是这几年才慢慢想明白,年轻的时候我犯了太多错,还连累了柏殷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我的老伙伴还有柏殷他妈妈,临到头了,想是想明白了,可人年纪大了,脑子真不比从前了,我能帮柏殷的地方不多,将来还是得你们自己互相照应,就像我上次和你说的,有一个真心实意的人在身边不容易啊,你们要好好珍惜。”老爷子似是有感而非,零碎着说了很多,也有意提前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梁祁安。
“看看,这是柏殷小时候的照片。”
梁祁安看到照片里板着脸望着镜头的小屁孩,噗嗤一声笑了。
真的,他没想到简总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是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了。
简总现在的年纪摆出这样的表情已经不存在什么问题,反而增添了威严,但是放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肉嘟嘟的脸上,只会觉得想使劲捏一捏。
“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梁祁安笑着问简老,“您如果只有一张的话我可以再去洗一张出来。”他捏着明显保存的极好的照片,爱不释手。
老爷子慈蔼一笑:“拿出来就是给你的,柏殷小时候不喜欢照相,留下的照片不多。”
梁祁安摇摇头,笑着说:“他现在也不爱拍照。”所以对外的公关全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了,也基本不在各类媒体上露面,即使被拍了,也会打给杂志社让他们撤下来,以至于简柏殷对外公布的照片也变得非常罕见。
老爷子看着梁祁安仔细盯着照片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但微微一恍,又把那些念头抛掉了。有什么比小辈们的幸福更重要呢。
“下午,柏殷去警察局那边了吧?”老爷子吃了颗花生,“沈曼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梁祁安一诧,他知道这些事情是瞒不过老爷子的,却没想到老爷子居然这么平静。
“这件事情也该到此为止了,简依晨和沈曼就交给警察来处置,温家那边……”老爷子缓缓喝了口茶,“我和温恒融已经谈过了,保住温铭,温哲依法惩处,温家也已经同意了,作为补偿,永辉的股份温家会直接转给你们。”
“爷爷……”梁祁安开口。
“我没事。”老爷子摆摆手,“这件事如果能这样结束,对所有人来说反倒是件好事。糊涂了这么多年,中岳也该醒了,柏殷也不必再背着那么重的担子,想去做什么也能放手去做了。”
梁祁安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在想老爷子今天特意把他叫到这里来,应该不止是找他吃顿饭嗑几颗花生米的,果然,老爷子紧接着就开口说:“柏殷和你讲过方家的事情吗?”
第64章 往事如风
梁祁安点头:“提过, 他说当初收购启兴散股的资金就来自方家,还有方阿姨当初是因为救他才去世的。”梁祁安记得简柏殷说起往事时的样子,并没有太特殊的表情,也没有太特殊的感情,正因如此,他反而印象深刻。
“他和你说起过方婳的事情?”简老极其惊讶,“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不, 他就提过那么一两句,其他的没有说。”梁祁安看出来简老是有意给他讲一点简柏殷小时候的事,或许这小时候的事情还能解决一些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他很想听一听。
“那都是老一辈儿的事啦。”老爷子又‘咔擦咔擦’嚼了几颗花生米,梁祁安眼看着盘子里的花生越来越少,桌子上的壳倒是越堆越多了。
“爷爷,吃完这些就没有了。”他巴巴提醒了一句, 惹来老爷子一记哀愁的目光,老爷子看了眼梁祁安手里捧着的那些, 梁祁安干脆把花生放进了口袋。
“您给我讲一讲,我把口袋里的给你三分之一。”
“三分之二。”
“二分之一,不能再多了。”
“成交。”老爷子拍板,然后当着梁祁安的面, 把花生盘子底下压着的那个破旧的牛皮笔记本抽出来,拍掉上面沾着的一些花生壳,递给梁祁安。
“这是?”梁祁安接过本子,“您的笔记吗?”
“是柏殷小时候的日记。”老爷子微微笑着,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沟壑,然而这许多年,他的笑容都没有变过。
梁祁安轻轻翻看封皮,第一页就看到了稚嫩又端正的字迹,规规矩矩地写着‘简柏殷’三个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上面几个泛黄的小字。
梁祁安把笔记本牢牢抓在手里:“您这样把它给我了不要紧吗?”
“不想要吗?”老爷子故意问了一句,明明早就看出了梁祁安舍不得放手。
“当然想要了。”梁祁安笑着回答,很诚实地说,“简总小时候的日记,光听这个名头就很想要了。”
老爷子笑了起来。
“这是他十岁以前的东西,或许柏殷自己都不记得有这么一本日记了。”老爷子感慨道,“你拿去留个纪念吧。”
“谢谢爷爷。”梁祁安十分乖巧地把日记收了起来放在膝盖上,掏出一把花生放在老爷子的盘子里,“只能这么多,再多了对您身体不好。”
老爷子虽然有点不满足,但秉着有甚于无,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还是高高兴兴地把花生盘子拿到自己腿上,和梁祁安叨起了往事。
“当年我还是个泥腿子兵的时候,方想就是我的队长,也是我同一间屋的战友。方想家是书香门第,他自己却跑出来当了兵,他有文化又有一手好枪法,那时候队里人人都佩服他这个队长,唯独我和我的几个小兄弟看不上他。
对于我们这种刺头,他倒是很有办法,虽然他打架打不过我,但总是能想到别的法子整治我们,非让我们服气了不可。后来,他把其他的人整服了,我还是不服他,我年轻的时候身手是真不错,也不喜欢他文绉绉那一套,后来到了战场上才知道他那套还是管用的。那年我们眼睁睁看着一个队的人被喷火器烧成了焦炭,只有我们两个侥幸活下来,回来之后我们就说好了,将来要做一辈子的兄弟,有机会还能做个儿女亲家。战场上那几年,刀光血雨,他救过我,我也背过他,要是没有他,我早在年轻的时候就阵亡了,哪还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