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矶打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今早起来忙到这会儿都没见着沈知微,心里不知为何更乱,躁得时不时就要扯住一两个人问问看没看到沈知微。
连续得到十二次没看到之后,陆矶正要进行第十三次询问,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在找我?”顿时吓了一跳。
沈知微打量他目瞪口呆的神色,忍不住轻轻一笑,陆矶有些尴尬,想要问他去哪里的话也问不出了,沈知微却自己道:“昭阳说想在上林苑转转,非要我一起去,这才有些耽搁,你这里可都还好?”
陆矶正要回答,见他一身红色官服,忙扯住他袖子:“你穿这身……今天不去围猎么?”
沈知微却问:“你去吗?”
陆矶愣了愣:“我怎么会去!”开玩笑,他一个将将克服骑马恐惧的青铜选手,不说离马尽量远点就罢了,打高端局不是送死么?
沈知微眉眼舒展:“那我为何要去?我如今是文官,若是陛下不要求,我自然也可不用去的。”
第三十八章
陆矶只听见他说不去,莫名焦躁的心顿时安稳下来,欢欢喜喜地拉着人往宴席上去,一边小声道因为怕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空手而归,礼部准备了几只猎物,他悄悄藏了两只兔子,等会儿人都去围猎了,可以叫上李修明几个悄悄去烤兔子,这般絮絮叨叨着走远了。
乌兰朵今日也换了一身火红骑装,细小发辫高高束成马尾,更添几分干练。宴上酒过三巡,靖初帝面色也红润许多,正准备吩咐赐酒,拓跋烈却忽然站起了身,拱手道:“皇帝陛下,您是如此英明神武的一个天子,了解越深,我便越为您的风采折服,我为我昨天的鲁莽致歉,还望陛下能原谅我的无礼。”
靖初帝自然眉开眼笑,连说好几句无妨,拓跋烈以手抚胸,又道:“我还听说,陛下治理下的大雍子民,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如此难得机会,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大雍的勇士与我相互切磋,一较高下?”
陆矶正撑着下巴在侧席上昏昏欲睡,闻言立刻一震,乌兰朵也与沈知微遥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警惕。
靖初帝醉眼熏熏:“哦?你想见识什么?”
陆矶越发不安,生怕他还要找茬沈知微,几次想起身,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止。
拓跋烈鹰眼一扫,朗声道:“我们靺鞨男儿,自小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马射箭最擅长,大雍的勇士自然非比寻常,既然要切磋,我也不敢托大,便比试射箭,陛下觉得怎么样?”
靖初帝眯了眯眼,大笑起来:“朕觉得甚好!既然如此,众位爱卿,可有人愿代我大雍,出列一战?”
席间众人顿时骚动起来,却半晌没有人起身,靖初帝面色有些阴沉起来,沈知微蹙了蹙眉,正要起身,却见对面的陆矶正拼命冲他摇头摆手使眼色,愣了一愣,失笑不已,便重又坐好。转头时,恰好看到拓跋烈挑衅的眼神。
正在这时,靖初帝忽然沉声道:“魏王,你去。”
姬容玉不知为何,面色正难看,闻言半晌才回过神,靖初帝面色已是黑如锅底,让他把已到嘴边的推据之辞都咽了回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拓跋烈也有些发愣,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姬容玉先冷了脸:“请教了。”说罢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弓箭,走到一旁站定。
拓跋烈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沈知微,沈知微却低着头只当没看见,拓跋烈一阵气闷,抢过弓箭大步离去。
今日天气晴好,设宴之处乃是在一条御河旁边,隔岸便是密林森森,靖初帝神色又高兴起来,曼声道:“你二人便站在岸边,以对岸之树为靶,谁射得远,射得准,有力道,就算谁胜。若是胜了,朕可允他一件事,如此,开始罢。”
拓跋烈应声抬臂张弓,箭矢如电,破空声锐,没入对岸树林,半晌,对岸两名侍卫遥遥比了几个手势。
“离岸七十八步,中树心,没三寸!”
席间的靺鞨士兵都欢呼起来,拓跋烈放下弓箭,面有得色,看向姬容玉。
姬容玉脸色越发僵硬,拉弓搭箭,脸绷得紧紧,忽然手腕一颤,箭簇脱出,没飞出多远,落进了御河里。
顿时一片寂静,姬容玉额上沁了层汗,二话不说又张弓,牙关紧咬,这一箭射出,靖初帝面色总算缓和些许,众官员也都抹了把汗。
“六十五步,树心偏一寸,没一寸!”
姬容玉擦了把汗,面上也带了些喜色,他回到席上,叫了句:“父皇……”
“权儿,你去。”靖初帝却没看他,淡淡道。
姬容玉的笑僵在脸上,姬容衡起身抱拳应是,目不斜视走过他身边。
周围的官员面色各异,姬容玉神色冷硬,不发一语坐回了座位。
“大皇子殿下。”拓跋烈似笑非笑,“你弟弟可不是个小猫咪,欺负得紧了,可是会咬人的。”
姬容衡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拿起弓箭道了句请。
拓跋烈再射出一箭。
“九十六步,中树心,没六寸!”欢呼声更烈,十二寸,已几乎是半支箭的长度了,拓跋烈看着姬容衡,明显带了几分看好戏的神色。
姬容衡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拉开弓箭,一箭射出,沉稳无比。
“一百零七步,中树心,没三寸!”
大雍官员们立刻喝彩起来,连拓跋烈连挑了挑眉,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姬容衡回到席间,靖初帝面上终于露出一个笑,说了几句鼓励之词,姬容衡俱都笑应,席间已有几名官员交头接耳起来,待姬容衡再坐下,已有人朝他敬起酒来。
拓跋烈却忽然道:“陛下,只是如此一来,胜负倒是依旧未分,不知又该如何是好?”
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的陆矶:“……”
席间再次安静下来,靖初帝默了默,眼珠转了转,落在了一人身上。
“沈知微。”
沈知微起身拱手道:“臣在。”
靖初帝神色不明:“不知爱卿在京中一年有余,弓马技可还熟稔否?若是荒废了,倒是朕将你拘在京中琐事缠身的不是了。”
陆矶一阵头疼,这话一出,沈知微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沈知微依旧面色平淡:“陛下言重,昔文正公有言,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为人臣者,无论何处,皆可为君分忧,兵部乃六部重衙,并非琐事。如今弓马之事,臣虽疏漏,但陛下有令,微臣自当尽心竭力。”
陆矶悄悄擦了把汗,心道他还是白担心了,沈知微能教他在殿试上舌灿莲花把黑说成白,自然应对如流滴水不漏。
靖初帝面色和缓了一些,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句去吧。
沈知微离席,感到各处都有热烈的视线随着自己,他转头望向一处,正对上紧张兮兮的陆矶,陆矶顿时又露出呆愣愣的神色,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在拓跋烈身侧站定,开始慢条斯理地挽袖子。
拓跋烈眼神阴鸷,一扫方才惫懒怠慢之色,咬牙切齿地笑:“沈知微,怎么样,在皇宫里当金丝雀的滋味不好受吧?”忽然压低声音,几乎是在低吼,“你现知道了,知道我有多苦了?!你们自以为的怜悯施舍,全都是狗屁,靺鞨人根本不需要!”
他双目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扑上来和沈知微一决生死。
沈知微挽好两只手的袖子,却只是淡淡道:“你听谁说的,我苦?”
拓跋烈一怔,沈知微勾了勾唇角:“我甜的很。”抬手接过侍卫递来的弓,拿在手里掂了掂,喟叹一声,“倒是的确很久没摸了。”
拓跋烈低头,正瞧见他右手上浅浅的牙印疤痕,顿时如遭雷劈。
“沈大人真能赢么?”席上,有官员悄声道。
“谁知道呢,不过沈大人回京许久,又生过一场大病,体力上许就不及,技法上怕是也……”另有他人交头接耳。
陆矶听在耳里,忍不住反驳,沈知微体力肯定是好的很,再说了他可是系统钦定能青史留名的人生赢家,打败一个拓跋烈根本绰绰有余好么!
席上的嘈杂细语,河边完全听不到。对岸密林深绿,几片早秋红叶点染其间。林间树下,丛丛粉白鹅黄的芍药花随风摇曳,婀娜生姿。
拓跋烈硬声道:“换重弓来,最重的,快去!”侍卫面面相觑,不多时,两人合力,抬来一张玄铁重弓,奉上二指粗细的一杆铁箭,犹自提醒道,“此为五石弓,非五人合力不可拉开,英王要不还是换……”被拓跋烈一瞪,顿时住了口。
拓跋烈握了握弓箭,感觉一下重量,满意地勾起唇角,挑衅地看向沈知微,转身搭箭,蓄力吐息,忽然大喝一声,双臂肌肉隆起,握住那张半人高的玄铁重弓,猛地用力,竟真的将弓拉开半满!
片刻汗水便沾湿了他的眉间,靺鞨士兵们纷纷起立,高声为他鼓劲,拓跋烈牙关紧咬,低吼一声,又将弓拉开三分之二,最终力竭,手下一松,铁箭如黑蛇般一闪而出,穿透对岸树干,直直钉在了后一棵树上!
树木摇落,群鸟纷飞,对面的侍卫停了许久,终于报道:“三百四十步,穿心而过,没五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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