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衡接道:“秦国公世代为将,乃太`祖时的老臣,说起来,与同样因功而封爵的老景王却是同辈,百年驻边,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沈知微承了国公爵,其人虽在京城,却仍牢牢把控着北疆,若得他助力……”
姬容衡手指点了点桌案:“事半功倍。”
“可他为何要答应?”陆矶忍不住道。
姬容衡轻声道:“日前老国公战死北疆,沈知微也险些丧命,彼时北疆动荡,京城多少日人人自危,想必你都忘了,国公府是护国悍将,可也是随时可能伤人的猛虎,如今父皇将沈知微扣在京城,又只让他领兵部闲职,分明已是忌惮。”
“穆相和二弟自然也想拉拢于他,但穆相为人疑心颇重,沈知微若是从他,未尝不是另一种受制于人,秦国公府已是功高震主,若再无人为其在朝中斡旋,便是岌岌可危”
姬容衡啪地将折扇一合,定定看向陆矶:“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自然信你。”
话说到这份上,却是不必再说的更明白了。
只是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陆矶忽然一阵无奈。闹了半天,他要做的,还是和原主一样的活儿。
“如今这朝中不乏想要独善其身之人,可大势所趋之下,不争不择,未必好过。”姬容衡站起身,“话已至此,余下的,王弟……再想想罢。”
屋外一声惊雷滚落,大雨倾盆,有银河倒悬之势。
朱窗外雨打芭蕉,落雨声清脆。
一双手伸出,阖上了窗扇。
陈三儿回身点上灯:“小公爷,落雨了,天昏云暗的,莫再看了,当心毁眼。”
四下无人时,陈三儿还是惯了这样唤。
沈知微翻看着那几张纸,淡淡道:“无妨,他这几日如何?”
陈三儿道:“上回小公爷没去醉香楼,那温生就一直盼着能再见您一面,我日前去拿他的诗稿,小公爷不知,这人可是高兴坏了。”
沈知微不置可否,陈三儿见他反应,想起那包被他扔掉的药材,到底试探了句:“小公爷,此人,还见吗?”
沈知微将那叠诗稿撂在桌上,扶着额头,闭了闭眼:“见。”
这话本是陈三儿问的,可听了这回答,他又忍不住皱眉:“小的是看不出他这诗文写的好不好,但恕小的鲁莽,小公爷为何要举荐他入朝?”
外头的大雨淅淅沥沥,像是落在人心里,沈知微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一时有些放空。
“小公爷?”陈三儿轻声叫了几句,沈知微这才醒过神,眉目间却染上几分疲惫。
“为何?”他低低道。
“孤臣易折,孤将必亡。”
“错过一次,便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几日后,陆矶还在为姬容衡的话发着愁,一个更为棘手的麻烦又找上了门。
陆矶从阿五手中接过那张烫金请柬,待看到上面的“立府设宴,邀景王叙”,和落款闪闪发亮的“魏王”二字,顿时一阵苦笑。
这一望便知的鸿门宴,他是去,还是不去?
第十八章
彼时陆矶正坐在厅中喝茶,茶是好茶,喝到嘴里却也没了味道。
他端着茶杯,唉声叹气,一旁的阿五挠了挠头:“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自家王爷和二皇子从小交好,就算忘了幼时情谊,好歹曾相交一场,又是挂名的兄弟,总不至于人家立府,王爷连个面子都不想给?
陆矶瞅着门外树杈上那只眼熟无比的,不知为何又站不起来的鸽子,幽幽道:“鸿门宴呐,鸿门宴听说过吗?”
阿五十分惭愧:“王爷,小的没念过几年书,这什么宴、宴……小的不知,您要去的是魏王宴,和它有啥关系?”
陆矶早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干脆把人赶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待得厅中只剩他一人,却更加忧愁。
瞧着案上静静躺着的大红请柬,陆矶眼前浮现出姬容玉深情款款,还带点委屈的小眼神,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才甩掉姬容玉,穆恒冰块似的脸又跳了出来。
他颓然往桌子上一趴,此刻无比期盼能有个红粉佳人忽然出现,给他揉揉额角捏捏肩。
然而红粉知己没有,系统倒是又出来了。
“宿主,你不想去?”
陆矶有气无力:“明知故问,我又不傻。”
说是鸿门宴,可刘皇叔逃跑还能骑个马,他连马都不会骑,上赶着去岂不是找死?
系统难得好心帮他分析:“但你今日不去,只会坐实穆恒关于你反水的猜测,他肯定不会放过宿主你。”
可他若是去,虚与委蛇曲意逢迎,穆恒又岂是那么好糊弄?
陆矶就像一张被翻来覆去两面摊的煎饼,如何都不得安生。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姬容衡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陆矶用力抹了把脸,算是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叹了口气走出房门,阿五迈着小步子跟了上来,陆矶摆摆手:“我去看看沈大人,你不用跟着。”
阿五露出了然而欠揍的神情,陆矶忍了忍,这才没一脚踹上去,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王爷,还有何事?”
陆矶木着脸,抬手一指:“给我把那只鸽子弄下来。”
阿五眨眨眼:“那瘸了腿的蛐蛐和鸭子……”
“不用!”陆矶脑壳一阵疼,脚步跺得震天响,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绞尽脑汁,盘算如何才能让沈知微答应陪他走这么一趟。
穆恒权势滔天,拿捏一个混吃等死的闲王自然易如反掌,可若是加上个沈知微,必然忌惮三分。
算盘本是打的噼啪响,可陆矶没想到,他竟然连沈知微的面都没见到。
“你再说一遍?”陆矶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小厮正是日前新拨来给沈知微送药的,恭恭敬敬低着头:“沈大人方用过午膳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去哪了?”
“小的不知,沈大人出门,素来都是带陈三儿,我们都不过问的。”
陆矶心直沉下去,又忍不住苦笑。天意要他独闯虎穴,再拖延也是无济于事,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贺礼已是早早备下,陆矶换了身常服,挑了几个会点拳脚的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新落成的魏王府去了。
醉香楼二楼,照旧的临窗老位置,两个人相对而坐。
温景瑜藏在袖中的双手攥出了汗,双眼晶亮地看着对面的人。
沈知微白袍玉冠,斜靠在窗边,修长手指捏着一个玉盏,垂眸不住把玩。他面上常染的浅红似又重了些,周身酒香氤氲。
他不说话,温景瑜也不知说些什么,坐立不安半晌,忽然又起身斟酒:“大、大人若是觉得此酒尚可入喉,草民回去后定多酿几坛,改日给大人送去。”
沈知微望着窗外,眼神有些迷离,陈三儿站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人,你不能……”
沈知微像是没有听到,见杯中酒满了,扬起头又一饮而尽,陈三儿几欲昏厥,不停地给温景瑜使眼色,可今时非比往昔,温景瑜哪里注意的到他。
陈三儿颓然垂首,他家大人分明酒量不行,往日里在军中为免误事,向来滴酒不沾,这温景瑜上回带药材,这回又带酒,许是不想拂了他面子,他家大人竟真的喝了。
可沈知微喝酒向来有个毛病,若是不喝也就罢了,一旦沾染,那必定是要喝到烂醉方止,过后也定是难受万分。
他方才本想阻拦温生,沈知微却还拦着,陈三儿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温景瑜见沈知微饮下酒,心中雀跃,更加踊跃地给他倒酒,沈知微来者不拒,陈三儿却一副快哭的样子。
窗外日暮西斜,行人依旧如织,沈知微瞧着瞧着,忽然顿住了。
温景瑜这几日在寺中给人抄经文写家信,颇赚了些银子,今日特意换了身簇新的布衣,仍有些局促:“草民能、能得大人青眼,实是受宠若惊,草民自知身份低微,也非天资聪颖之人,可大人之恩,草民一刻不曾敢忘,日后定为大人驱策,万死不辞……”
“你可认得那是谁?”沈知微忽然道。
温景瑜猝不及防被打断,未及回答,一旁的陈三儿凑到窗边探了探头,讶然道:“景王爷?”
温景瑜这才回神,也望了望,只见一队车马正从楼下经过。可他从未与什么高官贵胄相交,自然认不出这是谁府上。见陈三儿替他答了,忽觉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厮,脸上一时热辣辣,攥紧了衣袖。
好在沈知微并未注意到,他像是醉得厉害,竟低低笑了两声:“景王,是景王……”仰头又喝了口酒。
陈三儿到底忍不住了,低声劝道:“大人,喝不得了,不能再喝了……”
沈知微面上酡红又重了分,看起来竟比往日气色好上许多,他充耳不闻,只问:“你知道他要去哪吗?”
陈三儿一时犯难:“这……前头好些个岔路,小的也不知景王爷是要去哪。”
“魏、王、府。”沈知微一字一句,低声道。
陈三儿惊愕:“大人怎知……”
沈知微忽然笑出声,可把陈三儿吓坏了。上一回沈知微这么笑,还是老国公尸身从战场上找回来那次,当时沈知微自己才从死人堆里给扒出来,拼着命找回来老国公,就是这般大笑数声,而后一倒不起,整整发了半个多月的热,险些和老国公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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