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没有问他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得到答案——
安托万是一个很有天分的酿酒师,他热爱勃艮第,也属于勃艮第。而他喜欢的那个人,听起来却不像是会在勃艮第那样的地方生活的人。
在很多人眼里,勃艮第也许充满了浪漫的田园色彩,然而,真实的生活并不是静止的诗情画意的图片,香波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山村,非旅行旺季的时候,在路上走十分钟都不一定碰到到一个人,整个村庄只有两个餐厅。如果不是生长于斯,或者对葡萄酒有着深切的热爱,任何一个大都市的年轻人,都很难忍受那里单调的生活。
并不是好的爱情,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这道理他活了三十三岁才懂得。但是——
“先不必太早下结论,”陈非举起酒杯道,“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为你安排了什么。”
安托万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也举起杯子碰了一下:“你说的对。那就——敬命运。”
“敬命运。”
注(1):勃艮第的法定种植品种主要有两种,红葡萄酒是黑皮诺,白葡萄酒是霞多丽。而在香波村,所有一级田和特级田都必须种植黑皮诺,也就是说,安托万最擅长的葡萄品种是黑皮诺葡萄,所以呢,陈非能够猜中当然不是随便蒙的啦,只是合理的分析推测而已。
注(2):为了表示对其它产区以及其它葡萄品种的尊重,还是要特地声明一下,此处是安托万的玩笑话,不代表作者观点(呃……但是作者我其实真的很喜欢勃艮第呢)。
第十九章
下午七点十分,飞行了十三个小时的航班平稳降落在上海浦东机场。
安华望着窗外机场各种中文标示、停机坪上一架架国内航空公司的班机,觉得陌生又熟悉。尽管这几年她偶尔也会应邀回国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但是离开得太久,回来得太少,这个国家,终究是从生她养她的祖国,变成了陌生的异国。
35年前,当她带着她一箱子的书和不多的几件衣服漂洋过海去那个彼时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时,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自己是如何满怀着对知识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即将去往哲学发源地的欧洲,去往那个诞生了自由、平等、博爱(注1)的民主的摇篮——巴黎。
她知道自己即将无限地接近真理的天堂,即将彻底地拥抱知识的海洋,但是她并不知道,她会在一次假期出游时在异国的小城邂逅下半生的幸福,并且因此失去上半生的全部。
在那个年代,大爱和小爱时常是冲突的;对国家的爱和个人的幸福也时常是冲突的,做为公派留学的“国家栋梁”,滞留不归的严重程度接近于“叛国”。当她选择了嫁给外籍先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归国的资格。
二十年几后,政策越来越开放,她的几本著作的中译版陆续在国内出版,陆陆续续开始有一些国内的出版社和学术机构请她回国参加各种学术研讨,她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到现在逐渐习惯,然而,即使她近十年来已经往返中国好几次,她所到之处,无论是久未谋面的亲人,还是邀她回国的机构乃至她的读者们,人们对她热情又周到,然而谁也无法追回错失的时光,太久的分别造成的隔阂与陌生提醒着她,无论是他们来说,还是对她自己而言,她毕竟只是个客人了。
她望着窗外出着神,一双粗糙却温暖的厚实手掌放在她的膝头,她转过头去,丈夫眼里带笑:“又回来了。”
“嗯,又回来了。”
接两个人的机,却来了三个接机的人,一台休旅车坐得满满当当。克莱蒙思夹在爸妈的中间,一会儿说工作见闻,一会儿说同事八卦,嘴巴简直一刻都停不下来。
“妈妈,爸爸,我想死你们了!”
赫那家的一双小儿女,长女克莱蒙思外形比较像妈妈,无论是那典型东方女子的温婉五官,还是娇小纤细的身材;次子安托万则更像是集合了父母的所有优点:五官立体而精致,身材修长挺拔,无论从哪个国家的审美观点来看,都是优质大帅哥一枚。
不过,克莱蒙思虽然外表很有欺骗性,个性却是男人都少有能及的强悍,能上山能下海、能扛锄头能打架。
然而此刻,这个令各国环保官员头疼的女人却双手抱着母亲一条胳膊,贴在母亲身上撒娇。
安华摸了摸女儿比两年前更瘦了的脸颊,故意逗她:“想我们怎么两年都不回一次家?”
克莱蒙思嬉皮笑脸地说:“我是真的没空嘛。”
她语调一转:“妈妈,你能想象吗?那条鲨鱼的肚子里全是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把整个胃挤得满满当当的!老天!我们有的同事当场就哭了。难怪它要自杀,这比直接捕杀它们还残忍!” 她说着坐直身体,拿出手机给父母看照片。(注2)
菲利普看完皱起了眉头:“这种事就没人能管吗?”
克莱蒙思摇头:“很难……海水本来就是流动的,目前的技术手段又没法甄别垃圾的责任主体,每个国家互相指责、互相推卸责任,没有人肯下大力气去治理解决。”
安托万评论道:“跟太空垃圾性质有点像。”
“嗯,只不过太空没有其它生物,祸害暂时没有那么明显而已,你们不知道那些政府部门推卸起来多么厉害,动辄搬出法律顾问,什么法律条文一套一套的,”克莱蒙思愤愤不平,“污染在先,不治理在后,现在遭殃的是动物,但是早晚人类要自食恶果。”
她之所以从金融行业转去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环保NGO,就是因为她那一腔热血。这么多年没少吃苦头,但她似乎越挫越勇。因此,听了她这慷慨陈词,一车人反倒都笑了起来,刚才因为那几张照片而带来的沉闷气氛也被冲淡了一些。
除了开着车的安托万,其他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安华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克莱蒙思对未婚夫里奥做了个鬼脸,抗议道:“嘿!你们是在嘲笑我嘛?”
菲利普摸了摸女儿的短发,安抚道:“怎么会呢?我女儿干的可是崇高的事业。”
“爸爸,您也不要给我贴标签啦,职业没有善恶,慈善行业里也可能有洗钱的勾当,金融行业里也有巴菲特这样的慈善家。”
菲利普深知女儿的个性,被她呛了一下,也不生气,他无奈地看向妻子,摇头苦笑。
“说到金融……” 克莱蒙思身体前倾,凑近弟弟:“你跟那个无良资本家怎么样了?”
“……”
刚才不知道是谁说的,职业无善恶?
“没联络了。”
“你们在说谁?” 菲利普一时没跟上一双小儿女的对话。
“就安托万喜欢的那个男人,爸爸不是知道吗?” 克莱蒙思疑惑地转头看向父母。
“他是做什么的?安托万没说过。” 他也正想问这事儿呢。
“跨国企业的继承人、私募集团的老板、金融界所有年轻人的偶像……就是那种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出门有人拎包、回家有人提鞋的超级大富豪,听说他还有私人飞机和岛屿,”克莱蒙思掰着指头数完,眼珠一转,“爸爸妈妈,安托万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吗?”
安托万听着姐姐唯恐天下不乱地东拉西扯,心里默默翻了几个白眼。
“听起来好像是太有钱了一点。” 菲利普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别的他不担心,就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赫那家不缺钱,但再不缺钱,他们也只是守着土地为生的酒农而已。菲利普看着窗外闪过的一幢幢摩天大楼——花花世界迷人眼,克莱蒙思的玩笑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啊。
“妈妈的看法呢?”
安华捏了捏女儿的脸:“安托万不是说他们没联络了吗?”
妈妈果然比较不好糊弄。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妈妈会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 安华笑看着女儿,“如果金钱堆砌出来的生活是安托万想要的,那他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听到她这句话,父女两个都是一愣,连副驾上的里奥都忍不住转过头来,只有安托万翘起了嘴角。
大家反应这么大,安华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职业无善恶,金钱亦如是。反正安托万还没上大学,现在要转行,也来得及,不是吗?”
毕竟是一家子,菲利普和克莱蒙思都足够了解安华,自然知道她话中没有说出来的前言后语——儿女要做什么,做为母亲的她,既无所谓赞成,也无所谓反对,哪怕安托万到了27岁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理想是钱钱钱,也没什么不可以。
反而是比较少接触安华的里奥,听了之后想了想,颇为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平衡,如果金钱在生活中的比例过重,必然会失去一些别的东西,我觉得那样的生活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里奥这番话倒不是酸葡萄心理,反而有几分心有戚戚焉。他自己就是出身银行世家,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家族企业,因为业务上的往来才认识了克莱蒙思,为了追女朋友,连继承权都抛弃了,与她一起加入环保事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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