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子一样,谢父真正发怒的时候往往没有任何废话,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沉默。
一早就冻结的账户,挂断的电话,无一不表示着家里对这个本来最被看好的继承人的失望。
外面纷纷扰扰,杨易木的情况也终于稳定,只是人还没从昏迷中醒过来。
杨妈妈看儿子时,转达了一家之主对这件事的最终处理意见。
只要杨易木这辈子能健康、平安,家里不会再对他的感情生活发表任何评论。
换言之,也是悄然允了谢延初的存在。
这是谢延初最没想到的结果,也是最惨痛的得到认可的代价。
探病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来得最勤的却是周致。
察觉谢延初隐约的不悦,周致泰然自若,厚着脸皮不停送慰问品,直到有天发觉谢延初把那些花和吃的派发到整层楼,一点不剩。
也是在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墙角躲着个熟悉的影子。
“按理说你最该冲过来咋呼。心虚?”
“我……”那人顿住,尴尬地摘下墨镜,露出了浓重的黑眼圈。
“如果你在意的是徐珊珊,那天你做的事不会是找人来闹场,而是过来把她抢走。其实归根到底你只爱你自己,你觉得她不该比你过得更加滋润、结婚更早。你甚至后悔高中时怎么看上了她,每天省了自己的生活费给她打豆芽小炒肉。”
方浪嘴唇动了动。
“那天发生了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婚礼的最后,徐珊珊给大家敬酒,酒过三旬,脸上挂着醺起的红晕,喉间突然哽住,说了句只有老同学才懂的话。
其实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豆芽了,家里饭桌从来没出现过这东西。豆芽妹这个外号,希望大家能忘记,今后切莫再提。
一向稳重的新晋老公微微皱眉,轻拍她的后背,“少喝点,咱家以后绝对不做任何跟豆芽有关的菜……好了好了,哭什么?好了好了……”
酒席又恢复了哄闹,老同学们心照不宣,新来客不明就里,至于徐珊珊,没人知道这一天她真正的心理活动。
或许是看透了在她生命里喧嚣起伏的海浪无法为她停留,迅速结婚只为断绝一切未知的可能。
或许是怕汹涌的浪潮在婚礼的最后轻而易举地把她卷走,那封独独遗漏的请帖,曾让她夜间辗转反侧到很久。
一次争执一次伤痕,最怕到最后看清只有自己在较真。
他永远是个孩子,而她等不了他长大了。
又过了二日,杨易木终于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
山又朗润起来了,水又涨起来了,疲惫不堪地趴在床边小憩的老谢被他推起来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易木嘴唇动了动,谢延初忙半起身凑过去,差点眼前一黑。
“我觉得身上轻飘飘的……”杨易木轻声说。
“疼不疼?”
“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会又瘫了吧?”
“……”不疼谢延初就放心了。
结果不过是醒来半小时的功夫,杨易木开始不舒服,谢延初忙按铃叫来了值班大夫。
大夫问了几个问题,又看了下他的伤口,直言麻醉用多了对身体伤害极大,如果疼痛在尚可忍受的范围内,最好还是不上麻药。
杨易木一抬头便看到谢延初忧郁的眼神,心里的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虚弱地点头表示自己可以继续忍耐。
过了小半夜,杨易木有些躺不住了。腹部像是被烧红的钝刀子慢慢地割,后背却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奇痒无比。
瘫痪的那些日子,给他留下后遗症了。
盯着天花板尝试转移注意力,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求谢延初,“你别在床边坐着了,上来陪我躺躺?”
“盖棉被纯聊天?”
杨易木语塞。自己现在这样子,和一具有思想会说话的木乃伊几乎没差,他还想怎么样?
谢延初笑着掀开被子在杨易木身侧躺下,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虚绕过去环住他,像大树袋熊搂着个小的。
杨易木动了动身子,头顶蹭到他的下巴才安份下来。
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谢延初把近几天发生的事大致和他提了提,讲到方浪的爸爸说改日要来看他,为方浪闯的祸善后时,杨易木只是淡淡地答应一声,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莫名其妙被兄弟坑了一把,杨易木怎么可能不生气,只是一气就有些肝疼,只得克制着,这些破事儿等伤口好了再说。
“还有件事,你知道了不要太激动。”谢延初把他额前的几缕乱发拨正。
“我爸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谢延初略带惊讶地看着他。“被人揍了一拳,灵台都清明了?”
“是我差点过清明了。”杨易木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能得到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意外惊喜,也算值得了。”
刚说完头顶就传来一道阴恻的声音,“你觉得值得?”
“不不不,不值!亏大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果断否认。
“噢,小命都快搭进去了,得到点好处还不值?”
杨易木差点给他跪了。
谢延初的脸色像朵积雨云,挤一挤能出不少水来,“还有,你最近活动不少啊,连周致都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单独二字,咬得极重。
杨易木怔了下,想到周氏和方父已经势在必行的合作关系,心下了然。
谢延初半天没等到回话,差点揭被而起,又不舍得留他一个人挨疼,心跳越来越乱,震得杨易木左臂只觉得像被烫过一般,“哎,你这心嗡嗡得跟蜂鸟一样!不会是吃醋了吧?”
“闭嘴!睡觉!”
“睡不着……”
谢延初不语,过会儿杨易木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聊什么?”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重生过来的?”杨易木抬眼看他,由于角度问题,只看到一个刚毅的下巴。
“都是以前讲过的事了。”
杨易木扯他卫衣上垂下来的帽缨,“讲过啥?什么人体收藏家,你四不四当我蠢?”
“对了,微博上闹得太离谱,这几个月你先别管它了。”
杨易木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怎么了?我就知道你是报喜不报忧,好歹我以前也干过这行,哪能没有点接受能力。”
“既然接受能力这么强,你不如试着接受你的肝疼,然后睡觉。”
“我发现最近聊天都半路就萎了哈,这个习惯不好!”
谢延初下黑手□□他的头发,又被锲而不舍地缠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表现好的话,考虑明天给你玩会儿手机。”
括弧,不能联网的手机。
杨易木郑重地闭上眼睛,过会儿又突然兴奋起来,“越这样我越睡不着!你不如现在给我看,然后我保证一觉睡到天亮,绝不折腾!”
“你再多说一句,明天也不用看了。”
杨易木闭紧嘴巴,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从前谢延初无条件纵容他,把他慣得越发有个性。说好听点是我行我素,说难听了……是不知好歹。
“唱歌给你听好不好?睡不着没关系,先闭上眼睛。”
杨易木一开始还觉得马上就听话地闭眼很跌份儿,后来在谢延初低沉好听的嗓音里眼皮越来越重,直到黑暗袭来,呼吸渐渐变得绵远恒长。
谢延初半边身体都压麻了,为了他睡得舒服点,仍是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维持着轻拍的频率,直到窗外微白,日出东方。
杨易木再度疼醒时,才注意到他僵硬的姿势。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蜷缩在病床上,只占了一条可怜的缝。明明睡着了,一只手还慢慢拍着,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
在杨易木的认知里,只有妈妈能做到无条件地对他这么好。
门突然被推开,一声异口同声的色普瑞斯把睡得正沉的谢延初惊醒,身体猛然抽搐了下,差点栽下床去。
起床气彻底爆发,谢延初慢条斯理地卷袖子,打算把那两个不速之客揍得满地乱爬。
“慢着,慢着,学弟你冷静一点,我们是来送温暖的!”魏南西长臂一伸把宋柏成护到身后,另一只手去掏东西。
是个小巧的摄像机。
“什么玩意儿?”杨易木好奇地探头。
“一个花絮,我们刚从苏黎世拍戏回来,专门为你录的,只此一份!全网都没有!”
杨易木支使谢延初拿给他看。
一开头就被逗笑,伤口被震得直疼。
开头是一个小黄人在大街上派发传单,魏南西路过,觉得这个矮胖子很有意思,跟他自拍了一张。随后魏南西离开,宋柏成的声音响起,“毕业守则第一条,贪玩的富二代还是富二代,好好学习的穷二代都成了小黄人。”
看到后来杨易木的伤口差点笑崩,魏宋二人还是被谢延初轰出了医院。
“哎?你干嘛去?”
“回家啊。”宋柏成不回头地挥挥手。
魏南西因那句理所当然的熟稔回答愣在原地,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一直在你身后,像永不困倦的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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