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火车与来时的火车路程并没有什么区别,景物倒退,潮湿的绿皮火车沿着银色的铁轨行驶,连燕的包里装着沈平格给他的几块糖,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从广州带走。
十几个小时,他又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
他们那里没有下雨,却也是晚上了,沈逸明在火车站接了他,连燕知道自己难免一顿批,也做好了准备。可在车上,沈逸明一句话都没说,连燕愈发不安,纠缠手指,却也没勇气主动和沈逸明说话。
很快到了别墅,开了客厅里的灯,沈逸明沉默的换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分开腿,手肘搭在大腿上,头发投下阴影,连燕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敢乱走,老实坐在他的对面。
太安静了,只剩呼吸声,大抵过了很久,沈逸明忽然说。
“小燕,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二次被叫到办公室去,”他说,“第一次是平格逃学去网吧,他们教导主任叫我去,说让我多放点心在孩子身上。这一次也是教导主任叫我去的,因为他们的第一名刚拿了奖,就突然不来上学了。”
连燕眼神动了动,抬眼,又低下头,愧疚起来。
“即便是平格让你去的,你这样闷声不吭就走了,也会让人很担心,”沈逸明叹了口气,连燕抬起眼,愣了下,茫然看向他,面露不解,他又朝后靠在沙发垫上,面露倦色,“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失败,自己的亲儿子带不好,你也带不好。”
连燕来不及去多想刚刚沈逸明说的话,不安着急起来,却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
沈逸明坐直了些身子,捏了捏肩膀,站起身,“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去睡吧,我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Kilig】这一切如此美妙,让人觉得连胃里都仿佛有蝴蝶在飞舞。 ?
第90章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应该是元旦和春节,连燕一直这么觉得,特别是外面在热烈闹腾的放鞭炮,他和徐梅坐在阴冷雪花电视机前的时候——他希望最冷来前,沈平格能回来。现在能回来也行!连燕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平格又是这样闷不吭声的扛了一半的罪罚,连燕只是沾了另一半“任性”的罪名。
沈逸明大抵有三天没和他讲话,连燕几次想要和他说声“对不起”,机会寻不到,勇气也要现挤,等他蓄力好,沈逸明却又不在。
快元旦的时候,沈逸明带他去剪了次头发,连燕额前的头发长了,把眉毛全遮住,看着有些萎靡,那个理发店让连燕觉得熟悉,去洗头的时候想起了,这是之前沈逸明带他去过的那个理发店。
那次也是晚上,沈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要是我儿子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他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怕生,非得躲在沈逸明身后,背脊绷的好紧,像随时准备逃跑的动物。头发理短了,冷风刺啦啦的吹到脖颈上,让他觉得更冷了些。
手机响了声,连燕看了眼,沈平格发来的消息。
他说:和他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又说:他不会不原谅你的。
这谁说得准,沈平格是亲生的,无论如何血缘的牵扯在里面,无论沈平格做错了什么,沈逸明总归能原谅,可他是外人,他不是亲生的。
进了车,连燕犹豫了下,刚想去碰沈逸明,沈逸明回头看过来,说:“饿了吗?”
连燕愣了下,迟钝的点头。
“先带你去吃饭,”沈逸明说,车子慢慢驶动,“川菜馆吧。”
饭桌上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无论矛盾还是冲突,沈逸明点的都是连燕爱吃的,他自己和沈平格一样不太疼吃辣,菜放淡茶水里涮涮,就这么吃,连燕动筷子之前动了勇气,和他比划。
-叔,对不起。
“还记得呢,”沈逸明笑着说,“赶紧吃吧。”
这大概就算原谅了吧?连燕埋头吃,辣味很足,白净的脸也泛红,在冷天里出了潮湿的热汗,他也给沈逸明涮菜,沈逸明忽然说:“其实我把你和平格都当成我儿子的。”
连燕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你也还小,犯错也正常,我是大人,无论怎么样,也不能和你斤斤计较,”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沈逸明眼角的笑纹很明显,“你肯定是个好孩子,和平格更亲也没什么,只是不能耽误了自己学业,你都快考试了,是不是?”
连燕感动之余无由愧疚起来,沈逸明还不知道他和沈平格谈恋爱,倘若知道了,还会这么说吗?指不定会骂他。
当天晚上他就梦见了沈逸明撞破他和沈平格的恋爱,他被赶出别墅,行李箱都没有,空着两手,沈逸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怎么能带坏我儿子!你赔得起他的前程吗!”
连燕去看沈平格,沈平格朝他笑,背后是虚无的灰败,声音很清晰,他说。
“再见。”
梦醒了,连燕没有和沈平格打电话,沈平格要休息的。
他太想沈平格了,甚至有了狂烈的意味——跨年的时候能回来的吧,就比赛而已,不至于那么长时间,可沈平格没说,他也不敢给自己这份盼望。
他们这儿的雪融化了,太阳烤干雪粒,露出干燥的土,连燕一次路过高中部——或者说,刻意路经高中部的时候,他看到了陈幼,陈幼抱着很高的书,走出了高中部,看到了他,目光交汇,又很快错开。
后来他才知道陈幼转学了。
陈幼的爸妈固执的把“同性恋”的病症归结为环境因素,并且认为一定是有人误导他们孩子,可陈幼自始至终也没说出谈云,转学是她能做出最大的妥协。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甚至离开学校也是在谈云发烧没来上学的时候。
再次见到谈云的时候是在体育课上,谈云坐在树荫底下,手指拨着书页,看不清神色,连燕几次想上前和谈云坐会儿,却也作罢。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杨志走过去了,坐在她旁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
不太重要。
·
连燕问:哥哥,你元旦能回来吗?
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沈平格却迟迟没有消息,沈逸明说,要是他回不来,就我们爷俩凑活过。都要新的一年了,也不下雪,只是饱胀的阴沉,天气预报也是一溜的灰色。
他把陈幼转学这件事情告诉了沈平格,沈平格大抵也不知道怎么评判,连燕问他:我们也会这样吗?
这次沈平格给了他确切的回答,说:不会。
这段时间里,连燕对沈平格的事物忽然起了很大的兴趣,等晚上别墅熄了灯,他背着沈逸明,偷偷跑到沈平格的房间里,在黑夜里,裹着他的被子,甚至穿着他的衣服,沈平格的衣服比他大,穿上也松松垮垮,冬天里往里钻冷风。他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脸也不露出来,像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里。
尽管对沈平格无法回来这件事已意料到,连燕仍觉得难以言明的失落,他不小心把沈平格的枕头弄脏了,眼泪干了还是有小小的圆圈痕迹。
沈逸明做了汤圆,他不会包,买的速食,咬开会流出黑色的芝麻馅儿,香浓,连燕的闷闷不乐没有过多表现,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会掩饰情绪的大人。
沈逸明不打算等跨年倒计时,连燕也不打算。吃完饭,回了各自房间,连燕等那一声关门声响,才慢慢推开自己的房门,探头,确定没人,这才跑到了沈平格的房间。
他像之前那样,在沈平格衣柜里拿衣服,故意翻得很乱,要让衣服的褶子都带点自己脾气的痕迹,这天没那么冷,别墅里的地暖太足,甚至出了汗,连燕只是穿了他的长袖,衣摆搭到大腿,露出的腿直长,他就这么钻进沈平格的被窝里,伸出手指,点着外面的云。
没有星星让他点,雾气成团。
他拿出手机,给沈平格发消息。
说:我不等你了!
说: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又软下了态度,说:哥哥,我太想你了。
迷迷糊糊睡着了,昏沉中自己变成了影子,踩在人脚底下的影子,可他抬头就看见沈平格,他蹲**子,系鞋带,连燕无声叫喊,要他亲吻地面。这次沈平格看向了他,目光温柔,他听见沈平格叫他的名字,说:“小燕。”
太真实了,连燕确定、肯定那是沈平格的声音,他不再是影子了,重力消失,他又站起身来,站在他的面前,强打着精神,在黑夜中睁开眼——他看见了沈平格。
沈平格穿着米色的毛绒上衣,围巾搭在胳膊肘,眉眼在黑暗中看不仔细,连燕伸出手,迷茫的摸他的眼角。
在做梦吧。
他老是梦见沈平格。
或许奶色的月光会馈赠一个好梦?那也很慷慨了,他老是做噩梦。
“几天没见,”沈平格攥住他的指尖,叹了口气,“不认识我了?”
连燕眨了眨眼,怔了怔,突然跪坐起来,被子也翻到一边,直起身子,搂紧了沈平格的脖颈,浑身抖的厉害,又去亲他,眼睛发红,和他比划:你怎么回来了?
“给你的惊喜,”沈平格揽住他的腰,他们倒在软和的床上,面对面,“我坐了飞机来的,也没提前和你说我要回来,我爸也没说——要是说了,那估计就得咱三个人一起跨年了。”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