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他“嗯”了声。
“其实还有个原因,”沈平格笑眼看着他,“这是你第一次谈恋爱,我做哥哥的,总归要给你点好的体验,等你回头想起来,初恋尽是些不好的,那也挺难过的,是不是?”
连燕又开始过多揣摩他话里的意思,不安陡然生长起来了,他挣开沈平格的手,又攥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里写。
-以后你会离开吗?
他写的很清晰,沈平格一定看得懂,可他又不确定,毕竟他写的很急。
沈平格顿了下,和他对视,说:“你呢?”
连燕心里几乎要烧起来了,他不停在心里说“我不会”,好像说多了那些话就会从破损的音带里钻出来,温柔的发出耳语一般的音量,他急急的要在沈平格手心里写,沈平格却合上了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像对待小动物,“时间还很长,不要急。”
连燕眼神是渴求的,他想要从沈平格那里获得一个答案,一个承诺,承诺是免费的,论斤称也没有关系,他只要沈平格说句话就行。可沈平格没有说给他听,走出牛扒饭店门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风铃响动,他突然想起了沈平格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其实我没办法单方面认定我的责任感是弱,还是强,我不喜欢那些虚话,什么一辈子啊,永远啊,好像非得语言上对物质和精神上忠贞才行,”沈平格那个时候说,“是不是很奇怪?我觉得我挺有病的,那种无伤大雅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说。”
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在前几天,连燕看书看到“责任感”这个定义,他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沈平格说他的责任感很弱,他跑到沈平格的房间,把那一段给他看,然后用手语和他说,你的责任感很强的。沈平格随后给他说了这些话。
他还是笨!他明明记得沈平格不喜欢承诺那种东西,他却还是要问。
但他们之间还是相安无事,晚上的时候,沈平格依然来找他吃饭,为了避免像中午那样没有饭可以吃,他们跑着去的,连燕笑的很开心,吃完饭之后,他甚至在角落里偷偷握住沈平格的手。
可连燕依然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不一样,或者多了点沉默,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常,他也不敢去问沈平格。
他每天都在纸上写,我爱沈平格,我爱沈平格,写很多遍。
连燕觉得,自己这一点和沈平格不一样,他喜欢讲承诺,他喜欢“一辈子”这样的承诺,他喜欢在纸上写,我要爱一辈子。可沈平格不喜欢,他也就不说了。
·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太对劲。
太奇怪了,他们早安和晚安都齐全,有空的时候沈平格会骑着单车带他上学,会在课间来给他送糖,可连燕就是觉得,他们之间不对劲。
沈平格那么聪明,沈平格一定比他清楚,可他没说。
十二月的时候,沈平格按照时间离开了,那天连燕要上课,他没办法去送沈平格,他下意识的去逃避——他完全可以在前一夜去沈平格的房间,告诉他,你要小心,要平安,要记得想我啊。
可他没去。
说原因,连燕也搞不懂,他躲在壳子里,倚着温热的软’肉,外面尽是湿冷的空气,他要躲开。
飞机是十点起飞,连燕上课的时候昏昏欲睡,但他中途无由来惊醒了一次,看了眼时钟。
十点整。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连燕觉得自己置身于梦里,虚幻,如玻璃一般,两天的时间过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事实,沈平格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有一个月的日夜见不到他。
自从意识到这件事情,他开始频繁的在梦里见到他,每次都想记下那段梦,可当他撑床坐起,梦又不记得了。记得最深刻的是第十天做的梦,沈平格坐在云端,底下是坠雨的人间,云层稀薄而摇晃,连燕离他好远,踩着欲碎的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他在梦里会说话。
他说:“哥哥。”
他跪坐在沈平格的身旁,搂着他,亲吻他,“哥哥,我好爱你呀。”
突然一切变了,云层裂开,沈平格掉下云端,连燕怔怔、空白的看着他掉下去,消失,生生被吓醒了,他醒了也一直在哭,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慌张的摸了手机,给沈平格打电话,电话那头响了好几声,沈平格才接起来。
“喂,”沈平格声音里带着疲倦,“小燕。”
玻璃穿过几千米的高空,碎开,却又在凌晨重组,连破碎的痕迹都看不见,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想让连燕大喊大叫,他却还是在哭,哭得压抑而难过。
“……怎么了?”沈平格听着了哭声,“做噩梦了吗?”
连燕抽噎着“嗯”了声。
“梦到了什么,”沈平格似乎是翻了个身,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梦到我了吗?”
连燕还是“嗯”。
“我在呢,自己去拿卫生纸,我记得你在床头柜有纸,自己擦下眼泪,别哭了。”沈平格声音很轻,连燕一边哭一边拿了卫生纸,擦眼泪的间隙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时针指向“三”,凌晨三点,沈平格轻笑了声,说,“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连燕哭声小了些,小声打着嗝,攥着手机,渴望听着沈平格的声音。
可他们打电话并没什么可说的,或者没办法说,沈平格也并不是多话的人,沉默许久之后,沈平格说。
“不要再想了,继续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是不是?”沈平格说。
连燕张了张口,却只是“嗯”了一声。
“手机放在枕头边,我听着你的声音,做噩梦了我会叫醒你,睡吧,”沈平格最后说,“晚安。”
夜还没过去,冬天的夜本就长,张牙舞爪而霸道,因而白昼显得温柔与恬淡,窗户都关严实了,冷风透不进来,被窝也裹紧了,露出个耳朵,连燕听着沈平格的呼吸,那点忐忑安定下来,竟是很快睡着了。
·
这一年里他长久的习惯都与沈平格有关,尤其是这一个月,他习惯和沈平格在同一时间醒来,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洗漱,满嘴白色牙膏泡沫,捧起冰凉的水,还要坏心眼弹到对方身上,也习惯中午等着沈平格一起吃饭,习惯晚上去看他一眼。
习惯在慢性处刑他,连燕感觉到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空白。
他抗拒和沈平格之外的人接触,无聊的时候也只是盯着空白的消息框,翻过往的消息,在键盘上按来按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仅人笨,嘴也笨,甚至在刷牙的时候也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沈平格给他发过几次照片和语音。
语音里的声音总是失真,但连燕总觉得温柔。
“我们去了这附近的公园,这里好热啊,我穿着毛衣,出了很多汗。”
连燕盘腿坐在床边,想不到该回复什么,于是只是发“嗯”。
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他们这儿下了场大雪,飘飘扬扬的,连燕醒的时候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万物都是寂静的,天色雪青,他迷茫惺忪的眨眨眼,突然又爬起来,摸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哥哥,下雪了!!
【,】:[图片]
沈平格大概还没起,或者不能看手机,没有回复他。
连燕又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外面雪很大的样子,踩上去一定很舒服,嘎吱嘎吱的响,一踩一个脚印,如果有人在雪层底下埋一个弹簧,我看不见,说不定就会被弹到很远的地方。
【,】:天也很白,一切都很白,我听说这样容易得雪盲症,什么都看不见,白色引起的病,听起来也浪漫,不过我不要看不见,如果我觉得难受,我就低头看一眼手表好了,我的手表是黑色的。
过了会儿,他发。
【,】:我要看得到你。
沈平格仍是没有回复他。连燕等了很久,最后失望的去穿了衣服,跑去沈平格卧室里拿了黑色的围巾,把自己缠的很紧。沈平格的一切都很好闻,连围巾上都有他的气息,那种干燥的洗衣粉味道。
手机他没有带去上学,留在了卧室。
他在下雪这天特别想沈平格,比平日里还要想,他在本子纸上写字,说想念,说死亡,说永远,那些都与沈平格息息相关,他再也不想让沈平格离开那么长时间了。
到了中午雪也没停,连燕没去吃饭,他在校园里走,雪没过脚面,埋过脚踝,松软的雪变得扁平,脚底的细菌偷偷钻到雪的孔隙里,交融在一起了,他在校园里走了三圈,走到了高中部,仰头看着那座砖红色的楼,心里的想念满溢出来了。
要是沈平格没答应喜欢他,要是他没有遇到沈平格,他就不会被想念折磨到要死了。
要是沈平格不坐到他的旁边,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他不回复沈平格,要是他不对沈平格死缠烂打……
胡思乱想的时候,连燕走进了高中部,身上落的雪都融化开了,像眼泪一样,噼里啪啦的掉下去,消融殆尽,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融化在水迹里,黑漆漆的。连燕恨自己不是影子,他想变成影子,踩在脚底下也没关系,他要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