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格在那儿等着他,依旧戴着鸭舌帽,骨节分明的手轻攥着行李箱杆,朝他招了招手。
连燕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嘴唇,半晌没动弹,周遭人来来去去,他知道自己该离开这儿,可他就是挪不动步子。
连燕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沈平格问。
连燕摇头。
他还是没勇气说出这件事。
为什么一开始……我抱你的时候,你不躲开呢?
你是不喜欢我的啊,那你就该离我远点。
这些糟心事儿,只是扯上他自己的话,或许他能更理性的去解决问题,可是扯上了沈平格——他不想让沈平格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让这件事情伤害到沈平格,所以一切都做不到理性。
一直以来,都是沈平格照顾他,从之前蔡天那件事情开始,沈平格就一直有保护他,他习惯躲在沈平格身后,他不需要担心前面是什么,他只需要跟着沈平格。
可现在他没法儿告诉沈平格这些事情,沈平格帮他够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说如果,他或许也能保护沈平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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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大巴车,又原路返回,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霞光像涌出的火山熔浆,炽烈滚烫的燃烧着地平线,空气似乎都扭曲变形,容纳着人间的一场大火,大巴车里没有空调,风也是温热的,好像带着火山灰,黏稠浑浊。
一直到快七点才到了地方,沈逸明早早的等着他们,特地推了公司的事情,看起来分外高兴的样子,要带他们出去吃饭。
“想去哪儿吃?”沈逸明说,“烤肉还是去吃西餐?附近都有新开的,可以去尝尝味道。先不说成绩,就是单纯的庆祝一下。”
连燕对沈平格心存愧疚,连带着对沈逸明也愧疚起来,沈逸明的高兴显而易见,他很想不去,但没法儿去拒绝,他不想去败沈逸明的兴致。
沈逸明和沈平格说话的时候,连燕逃一般去了卧室放行李箱,脑子里杂乱的很,全是卫子平的话和视频,放行李箱时,忽的听见门口传来声音,沈平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靠着门,抱臂,光下的影子像误洒的褐色茶水,随着动作流动,“如果觉得累就不要去了,他就是这样,凡事都喜欢庆祝,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沈平格太会考虑人的心思了,他大抵是心不在焉表现的太明显——可沈平格越是考虑周全,他就越觉得不安。
连燕只是低着头,蹲着把行李箱往柜子深处推了推,摇头。
还是去吧。
沈逸明开车带他们去了附近的烤肉馆,里面座几乎满了,提前订的包间对比起来显得安静——其实连燕更喜欢大厅式的,周围热热闹闹,吵着耳朵,但也好歹能掩饰沉默。
沈逸明似乎并没看出他们之间的尴尬,肉上来后,一边煎着肉,一边问他们比赛的情况,连燕盯着被煎的滋滋冒油的肉片没说话,沈平格的声音很轻,连燕并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怔怔的发呆。
他像是游离出去,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哎,”手在眼前晃了晃,连燕茫然的看向沈逸明,沈逸明有些好笑的揉了揉他头发,“想什么呢?”
他勉强笑了笑,拿了筷子去翻肉片。
“小燕要吃辣子吧,”沈逸明站起身,“去给你盛碗料,还要加点别的吗?”
连燕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推拒,然后自己去盛,而不是麻烦别人,但他实在觉得累,于是顺从的点了头。
烤得金黄酥脆的烤肉裹上红艳艳的辣椒粉,卷进刷了酱汁的生菜叶里,一口咬下去,肉香浓郁。连燕埋头吃,避免和沈平格的眼神交流,辣椒太辣,连燕辣的直呼气,难得的心情好了些,这也算是让他暂时忘了视频的事情。
“平格,”沈逸明卷着肉,忽的说,“你那个嘴唇怎么弄的?嗑到了吗?”
连燕动作一顿。
“啊……”他听见沈平格的声音,语气淡淡的,显得分外冷静,“不小心磕到的,过几天就好了。”
连燕这才发现沈平格并没有吃太多,嘴唇破了吃东西难免会疼,他手里还有没吃完的卷肉,却怎么都没了胃口,一直到晚餐结束,他也没吃多少。
“你俩吃得也太少了,”桌上大部分都是沈逸明解决的,剩下的只能打包,“都吃饱了?吃饱了就回家。”
“吃饱了吗?”沈平格忽的看向连燕。
连燕无由来的紧张起来,“嗯”了声。
他怕沈平格同他说话,言语虽不能出口,眼神却会背叛他的所思所想,自从回来,他很少和沈平格有眼神交流,一味的逃避着,却也别无他法。
外面路灯昏黄,才九点,路边有热闹的夜市,不卫生的烧烤摊也纷杂,羊肉的膻味儿成了烟进了窗里,沈逸明关了车窗,行驶了没一段,车子忽然停下了。
“平格啊,”沈逸明从钱包里拿了几张钱,递给沈平格,“去星巴克帮我买杯咖啡,你有什么想喝的自己点,也顺便给小燕买杯星冰乐。”
沈平格不着痕迹的皱眉:“大晚上的就别喝咖啡了吧。”
“听我的啊,”沈逸明开了车门锁,“快去。”
沈平格有些无奈,推门下车,车里重新安静下来,连燕拿出手机,还没按亮屏键,忽的听见沈逸明的声音。
“小燕啊,现在平格不在,我问你个问题,你诚实和我说,”沈逸明侧过头来,笑着同他说话,“好不好?”
连燕无措的看向他,实在想不到什么问题把沈平格支使开,但还是点点头。
“你和平格,”沈逸明说的很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连燕愣了下,抬起脸来看向沈逸明,眼睛微微睁大。
“你和平格刚才吃饭的时候都没交流,你俩感情好,我知道,不至于吃个饭连句话都不说,”沈逸明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清晰的很,“是不是去北京的时候,平格欺负你了?”
连燕忙摇头。
沈平格……怎么可能去欺负他?是他一直在为难沈平格,他才是有罪,沈平格什么都没做错。
“你性子乖,我都没见过你发脾气,肯定不是你的原因,”沈逸明继续说,“平格那孩子我也知道,他容易冲动,有时候也不太爱搭理人,脾气上来了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但他也挺会体谅人心思的,其实我一直觉得,有脾气就有脾气吧,有自己的个性也很好,毕竟他是独立的,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只要性子不坏就好,你说是不是?”
连燕攥紧了手,过了半晌点点头。
“你们俩吵架,不说话,肯定有你们自己的想法,”沈逸明拿过连燕的左手,轻轻拍了拍,笑的和善,他指腹有茧,摩挲时有粗粝的触感,却莫名让连燕眼眶发热,“看在我多活了几十年的份上,听我一句话——如果是平格的错,你就原谅一下平格,如果你觉得你也有错,那你也和平格道个歉,回头和好,好好做朋友。”
“我就沈平格一个儿子,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些后悔,毕竟我活得长,也就过那么二三十年,”沈逸明说,“平格防备心挺强的,很少向别人袒露心声,我想啊,以后他能有你这样的弟弟也很好,你们都不至于孤独,回头我走了,你俩也能彼此有个依靠,互相帮个忙,你说,是不是啊?”
沈平格把他朝外推的时候,连燕没哭,卫子平拿着视频嘲笑他同性恋的时候,连燕没哭,但沈逸明轻飘飘几句话,却让他有种强烈想哭的冲动。
那种感觉很复杂,一种被关切、被体贴、被容纳的感觉,还有一种难以说出的堵塞感,他很想向沈逸明说对不起,可他说不出口。
连燕张张嘴,眼泪却忽的掉下来,温热的落在衣服上,晕开了深色的痕迹,他狼狈的去擦眼泪,小声的抽泣,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哎哟,怎么还哭了呢?瞧给委屈的,”沈逸明忙拽了抽纸,给他擦眼泪,“不想现在道歉就不道歉,以后高兴了,你就给平格一块糖,他就懂了——别哭了别哭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连燕听不进去这种话,只是哭,哭都没有声音,手背上都是眼泪,在灯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像淌了融化的碎星星,沈逸明心疼的不得了,可惜实在不会安慰,显得手忙脚乱的。
连燕哭得喘不过气,鼻子都堵住,忽的听见了开门声,沈平格买完东西回来了,手里提着纸袋,听着了压抑的哭声,动作顿了顿,“怎么哭了?”
沈逸明看向他,一时有点道不明的心虚:“我给惹哭的,我的错。”
连燕听着了沈平格的声音,慌张的抬起脸,红着眼看着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每次眨眼都在明晃晃的说着委屈。
沈逸明接过沈平格手里的纸袋,“你别坐我旁边了,去后边,哄下小燕,咱好开车回去。”
他不需要哄,更不需要麻烦沈平格,可连燕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没有人在意他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听着车门关上,复而开了,沈平格坐在他身边,连燕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独属于沈平格的,干燥的肥皂香,在太阳下晒烘过的干净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