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架落在肉体上发出痛苦的闷响。
“至于为什么那样笑——”
肖池甯揪起抱住脑袋惊恐呜咽着的刘润曦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面前,偏过头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居高临下地复制出与之相同的勾人的微笑。
“因为我当时在想,要怎么把他们骗到酒店的床上,怎么挨个操 哭他们,怎么让他们互相操。懂吗?”
刘润曦的惊恐终于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你会有报应的!”
“什么报应?”肖池甯松开椅子,腾出手一把扯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得艾 滋吗?大不了就是死,这算什么报应?”
话音未落,刘润曦红肿的泪眼中就迸发出万分的讶异和悔恨:“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我怎么会,怎么会把你当同类……”
肖池甯微喘着替他解惑:“是啊,为什么你看上了我的脸却不好意思承认呢。”
他笑起来:“孤独的年级第一沉迷色相,这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肖池甯貌似怜惜地用食指指背刮了刮刘润曦满是眼泪和红痕的脸颊,叹息道:“对自己诚实对别人说谎才会遭报应,这是考点,记住了吗,小曦?”
然而还有后半句他当时没说出口,因为他也尚未得到答案。
对自己诚实对别人也诚实的人会如何呢?是不是该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肖池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身着浴袍的肖照山在灶台前等待水沸的背影,时隔四个月再次燃起对这个问题的好奇。
“她知道吗?”
他不愿意称呼池凊“妈妈”,但显然,即使这样肖照山也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她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肖照山拉开橱柜抽屉,拆开一包全新的挂面抽了一把扔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你是在为你妈妈打抱不平吗?”
肖池甯不耐烦地答:“我是在问你哲学问题,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来到这世上,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从不回答哲学问题。”肖照山俯身打开柜门,拿出一个靠家政才保持住洁净的面碗放在了流理台上,“你们这代小屁孩儿最大的毛病就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了。”
“那我问一个实际的。”肖池甯得意地抬了抬嘴角,“你对着她硬得起来吗?”
肖照山把调料依次加进碗里,背影依旧毫无波澜,声音却已经带上了回忆与想念的色彩:“她比你想象得要迷人得多。”
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这一秒彻底凝固了,半晌后,肖池甯才调整好合适的表情,语气僵硬地纠正:“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她。”
肖照山把生抽放回调料台,快速接道:“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象了。”
肖池甯咬紧牙关,终于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一些事情。
“你爱她?”他站直了身子,眉头紧蹙,如临大敌。
肖照山撩起湿发,拿筷子挑了一夹面,似乎在确认它熟没熟。
“这很奇怪吗?我如果不爱你妈妈,你早就死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本来不打算要你,”肖照山放了筷子,终于转过身来,双臂盘在胸前,沉静地望向他,“但你妈妈还是决定生下你。我尊重她理解她,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愿意为她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和理念要一个孩子。可也仅限于此。”
转折来得突兀,肖池甯却似乎接受得很快,他耸了耸肩膀,说:“怪不得,十七岁再回家就是一场骗局吧?你不想养儿子的骗局。”
“那倒不是,我要不想养你没必要这么费劲。”肖照山转回去关了灶台的火,把给楼上那个年轻男人煮的面条盛出来,“我会让你妈妈在我和你之间选一个,而她一定会选我,我再把你送到随便哪家福利院去就行。”
“但我不想让她为难,她那时候很想当一个母亲。”
这简直比观彻卜的卦还他妈扯淡,肖池甯笑问:“那后来她怎么又不想当了?”
“终于反应过来还是自己的人生最重要罢了。”肖照山把面和调料搅拌均匀,“我们这二十年一直都是这样过的,你也不能改变。”
肖池甯恍然大悟般替他概括道:“哦,事业最重要。”
“不止事业,包括性和爱。”肖照山对此毫不避讳。
他抽了双崭新的筷子,端着面碗擦过肖池甯的肩膀走出厨房,才上了四级楼梯便被后者叫住了。
“可你的事业还不是一团糟?”
肖池甯仰头看向停在楼梯上的肖照山,射灯洒了一束暖光在他身上,使他浴袍外的脖颈和胸膛显露出圣洁的柔和线条,阴影中的脚踝和手腕桡骨又锋利得宛如刀刻。
这一具身体好似不会衰老,岁月反倒如虎添翼地向他的肌肉群中注射 进了名为岿然不动的蛋白质。
然而,越是不动,肖池甯就越想看它动,让它乱,逼迫它风雨飘摇。
他讥讽道:“肖照山,你停笔不画其实是因为你画不出了,对吧。毕竟‘天才的蛰伏’比‘天才的陨落’好听太多了,不是吗?”
肖照山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悦,他侧转身子朝向肖池甯,低头审视了一番陌生的儿子的脸,忽而问:“你就这么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吗?”
于是肖池甯这才看到他左边锁骨下被浴袍挡住的红色吻痕,艳得几乎让人挪不开眼。他瞧着那儿,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以牙还牙道:“那倒不是,我要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没必要这么费劲。我只要和我妈上床就可以了。”
性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可以使人们了解到爱之前,就甘愿奉献出爱的全部所指。同样纵横欢场的肖池甯没理由做不到。
“是吗?”肖照山闻言,难得在无动于衷之外扬起了一个与梦境中相似的微笑,“她下周三结束出差,到时你大可以试试。”
第六章
肖池甯醒来后四肢酸痛屁股发麻,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南北差异。
昨晚是他来北京后第一次打牙祭,在酒吧枯坐了两个小时的他等到凌晨十二点,已经做好败兴而归的准备,结果却意外遇见了一个举止优雅长相斯文的嫩零。
肖池甯装作刚高考完迫不及待来探索新世界的准大学生,三言两语就把人勾进了酒店。然而前 戏都做得差不多了,箭在弦上的肖池甯才发现自己老马失前蹄,看走了眼,这个蓄着长发面容精致的男的竟然他妈的是个纯一。
以前在杭州混的时候他从没遇见过只在上面的男人,出于万能的“来都来了”的心理,他也没什么犹豫,将就着在床上躺平了。
原本想着在下面好歹能省点力气,第二天一早说不定能起得来,可以去肖照山的画廊找点新乐子。但现实总是让人措手不及,昨晚他差点因为那人热衷于吻他背上的疤痕而和他在床上扭打起来,今天整个人都像重新组装过似的,走两步就累得慌。
那条疤痕在右背,是他小学四年级遭遇的一场小型到略显滑稽的车祸的遗迹,有大概十一公分,肖池甯不太记得到底缝了多少针,火烧火燎的痛觉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一个人去上油画课,过街时为躲避从身前疾驰而过的电瓶车,意外撞上了身后载着一整块毛玻璃的摩托车。画板挂在玻璃的直角上,于是他被拖行到一米外才摔倒,和玻璃几乎同时落地,从此他的右侧肩胛骨就留下了这么一道疤痕。
因为这道最深的消不去的疤,裘因把肇事骑手告上了法庭。然而最后几经周折,庭长判了庭外和解。
裘因认为这个结果和败诉没有任何区别,尘埃落定后才气势汹汹地反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请律师的钱省下来给庭长包个大红包!”
肖池甯就是从这时候起,发现并记住了她的愚蠢。
后来的日子里也不解。
为什么这场车祸不算一“劫”?难道只有像十四岁病的那一场,命悬一线,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才算渡劫吗?
他洗了个热水澡,穿上昨晚的衣服,把用完后随手扔在地上的套子放到了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的炮 友脸上,当作告别。
炮 友迷蒙中还以为那是个湿润的吻,闭着眼凭直觉朝他的方向撅了撅嘴,意欲回吻,找半天没找到目标物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肖池甯收拾妥当,揣好了手机证件正准备走。炮 友看见了也没太大反应,说了句“带上门”就翻身继续睡了,对在自己脸上滚了一遭最后掉进两个枕头缝隙间的套子毫无察觉。
肖池甯不动声色地嘲笑,面无表情地出了房间。
早上十点,分明看不见太阳,行人却还是睁不开眼。肖池甯查了查导航,发现从这儿去肖照山的画廊只用转一趟地铁就能到。
但他转念一想,又不太情愿坐地铁。大夏天的,这满锁骨的吻痕让肖照山之外的任何人看见都是血亏,他们连隐藏在正经面孔下偷偷想象这一晚的道貌岸然的快乐都不配拥有。
意识到自己想找的新乐子就在于此,肖池甯难得地对自己产生了失望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