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会面,也许是一生一次的相见。
只为了让沈明洲看一眼“覃玥”,伏光耀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们离开实验室,校园冬季冷风拂面,伏光耀伸手将沈明洲大衣帽子给他戴上,小心叮嘱,“不要感冒了。”
沈明洲的脸颊藏在宽大的帽子里,挡住了不少冷风。
他的衣服都是邵炼选的,总有厚实宽敞的兜帽,便于沈明洲感到冷的时候戴起来。
沈明洲从不介意形象。
温暖和维持风度之间,他果断选择默默躲在大衣兜帽里,和伏光耀一起慢慢沿着来时路回去。
沈明洲没能喊出一声爸,伏光耀也不急。
两父子闲聊的话题,围绕着邵炼,就能够聊上许久。
等他们回到宿舍,邵炼已经热好了一桌菜。
大年初一的饭菜,吃起来热闹又困顿。
沈明洲的视线始终端详着伏光耀,这位情绪经历了重大起伏的中年人,连笑容都有些疲惫。
“老师,您睡个午觉吧。”
比起逝去的母亲,在沈明洲心里,当然是伏光耀更重要。
伏光耀欣慰的勾起笑,点点头,“我睡个午觉,下午去英才那儿遛弯。今晚你们自己安排吧,我可能不回来。”
伏光耀和连英才家里关系不错。
本地人的长辈总是热情十足,春节再三邀请伏光耀去家里,他也算找到一个最好的借口,给沈明洲自由的空间。
邵炼和沈明洲送伏光耀到了连家,回到学校直接去了高科宿舍。
小宿舍,定期请人打扫。
拥挤的小床,仍能住下两个亲密环抱在一起的男人。
夜深之后,沈明洲才低声告诉邵炼,“我见到了妈妈。”
不是蒋兰,不是一个苍白的符号,不是一张单纯的照片。
而是温柔笑着的女性。
有着属于她的执着和热情,最终结束在沈明洲能够知晓的时间之前。
“她应该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女性,和她在一起会很幸福。”
沈明洲从伏光耀哪里听到的,慢慢转述给邵炼听。
遥远的时光里,重新短暂出现,却微笑着消失的覃玥,成为了沈明洲心里挥之不去的一抹温暖。
这片温暖,是伏光耀给予的。
从虚拟形象中,从讲述里,为他还原了自己母亲原本的模样。
邵炼安静的听着,摸了摸沈明洲的头发。
两父子相认,沈明洲却陷入了茫然。
意料之中的幔帐揭开之后,他一心一意的担心着伏光耀。
“老师,真的很爱妈妈。”
近二十年光阴,他仍能还原出覃玥的一颦一笑,好似活着。
沈明洲懂得情深不寿,在生者面前,他宁愿伏光耀薄情一点,忘记那些美好温暖的回忆。
邵炼没有做任何点评,只是亲了亲他的发旋,问道:“为什么不叫爸爸?”
沈明洲埋头在被窝里,声音低沉模糊。
“……我不好意思。”
“嗯?”邵炼把他抱在怀里,耐心的等着沈明洲倾诉。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老师叫我儿子的时候,还有见到……妈妈的时候。”
沈明洲深藏的羞赧,并未因为时间消失。
温柔的女性和温柔的男性,成为了他生命里陌生的父母。
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冷漠的沈武昌和刻薄的蒋兰身上,爸爸妈妈的称呼,他实在没有信心毫无负担的说出口。
伏光耀没有催促。
他的目光慈祥,一如既往的包容着沈明洲。
越是包容,沈明洲越是退缩,他蜷在邵炼怀里,烦恼的说道:“我该怎么自然的喊爸爸啊。”
邵炼没法教他喊爸爸,邵炼只会教他喊老公。
邵炼心里都是疑虑,以至于凌晨就从梦里清醒,根本没办法入睡。
按照他对律法的了解,沈武昌不是无期就是十年以上。
沈明洲和伏光耀没有提及的过去,挂在邵炼心上,导致他的睡梦之中,都会出现沈武昌那张阴冷丑陋的面庞。
梦中梦魇压身,邵炼一觉醒来,沈明洲已经穿上外套和鞋子,准备去伏光耀那儿。
“你去接伏院?”
沈明洲点点头。
邵炼缓缓翻身,问道:“那你们有什么计划?”
“看看电视,玩玩猫,聊聊天?”沈明洲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规划,本能觉得邵炼有话要说,“你呢?”
邵炼坐在床上,摸了摸凌乱短发,偏着头说:“公司有点事。”
“哦——”沈明洲拖长声音,第一次知道翘班狂魔邵老板还会在大过年的时候公司有事。
“真的。”邵炼站起来穿衣服,连连保证,“我今年打算把CEO的位置让给王北壹,所以没做完的事情,得抓紧时间。”
他穿好衣服,走过去摸了摸沈明洲的头发,低下头亲了亲。
“等我忙完,回来带你出去旅游,这几天跟伏院好好相处,知道吗?”
沈明洲抬眼瞥他,“你知不知道你的语气,比老师还像我爸。”
邵炼止不住开怀的笑意,手掌大力揉乱他的头发。
“嗯,谁叫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宝贝。”
开车出了省科大,邵炼才将车靠边停了,拨出电话。
那边接通的不是春节加班王北壹,而是全年无休霍哲思。
“沈武昌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邵炼开门见山。
霍哲思跟他们去过美国,案子交给专案组其他人员处理,算算时间,也该有一个结果。
沈武昌的证据确凿,牵涉的关系全部落网。
但是审案到庭审之间漫长的时间,依旧说不准沈武昌什么时候才能一锤定音的得到该有的惩罚。
霍哲思沉默许久,当然不可能轻易透露机密。
他问:“你想干嘛?剥皮抽筋是不可能的。”
“我只想问他一件事。”邵炼手指烦躁的敲在方向盘上,“关于明洲的。”
沈武昌和沈明洲不像有血缘关系,最初还是霍哲思的发现。
邵炼将伏光耀、覃玥的事情告诉了霍哲思,这位机密至上的人物,终于松了口。
“我确实知道一点。”
他们审案巨细无遗,沈明洲作为国家重视的科技人才,落入沈武昌手中还冠以私生子名义,霍哲思当然会问清楚,以防里面存在着间谍交易。
可他不能轻易的说出来。
霍哲思叹息一声,“你来我们这儿,我再慢慢告诉你。”
全年无休的地方,邵炼哪怕大年初二赶来,都能见到来来往往的加班人群。
霍哲思摆出了专业人士的面孔,哪怕邵炼藏着焦急,他也是不疾不徐。
“我们早就审过,但是按照原则是不能告诉你的。”霍哲思补充了一句,“可能也不会告诉伏光耀。”
从法律既定事实来说,“谭明月”与伏光耀毫无关系,至多算得上谈过恋爱。
和谭明月有关的,只剩沈明洲。
邵炼作为沈武昌特大泄密案件的技术专员身份,听着霍哲思讲述了沈武昌的自白。
曾经,沈武昌救了一个被车撞了的孕妇,成了见义勇为的救护者,一直守在产房。
“谭明月是沈武昌给覃玥登记的名字。”
九几年、零几年的偏远地区小医院,比想象中更加落后。
没有先进的网络档案,人命关天眼见着快一尸两命的时候,医护人员基本的职业道德永远冲在法律准则和规定之前。
沈明洲活了下来,覃玥却一直体质虚弱,没几天就病逝了。
沈武昌角度的讲述,是覃家父母感恩戴德,甚至希望他把孩子带走,不要徒惹人伤心。
听起来完全不合逻辑的故事,霍哲思也无从论证。
覃家父母,多年前去世。
乡镇小医院的职工早已不记得当初的细节。
唯独有个老医护人员,翻出了沈明洲的出生证明档案,上面清晰的写道“母亲姓名:谭明月”“父亲姓名:沈武昌”。
别的事情,沈武昌不说,谁也不可能知道。
沈武昌甚至试图用自己“救了沈明洲一条命”,想要抵罪。
霍哲思说:“沈明洲也算是因为沈武昌的可怜……没成为孤儿。”
乡下地方的孤儿院、福利院,绝对不会比沈家条件更好。
多数的孤儿读完中专、职高就出去打工,像沈明洲这样能够安稳读上重点高中,已经算是沈武昌仁至义尽。
沈武昌为自己辩驳的话,霍哲思懒得转告。
那些反反复复提及的内容,连他都觉得虚伪。
他说:“我有一个猜测,但是问了沈武昌,沈武昌不肯承认。”
霍哲思多年办案敏锐性远超常人。
“覃玥研究的是环境科学,沈氏科技零几年发家的时候,揽下来的政府工程正好是环境污染治理分析系统。你说他会不会是看上了覃玥的专利,才见义勇为的。”
沈武昌见义勇为?
单论沈武昌将覃玥的名字,写成谭明月,就能够判断沈武昌不怀好意。
邵炼视线凌冽,话语含着怒气,“他不敢把覃玥的名字登记上去,难道不是害怕覃玥的亲人,追究他的肇事责任?”
霍哲思无奈的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