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辛不明就里给妈妈训斥一顿,往日虽然淘气,若是楼至动了真气倒也十分畏惧,如今见妈妈神色颇为严厉,便低了头不言语。
楼至见自己措辞有些失当,复又怜爱地摸了摸质辛的小脑袋道:“妈妈是怕你说错了话惹上麻烦,现今咱们入宫在即,往后你就是东宫之主,如今即将年满十岁,说小也不小了,越发应该谨言慎行,做个六部与两班的表率,方不负你爹爹如此提拔你,质辛可深知妈妈的意思?”
质辛尚在孩提懵懂之间,方才见了楼至声色俱厉便有些不自在,如今见他复又温颜软语回转过来,便依旧涎着脸猴上身来与楼至耳鬓厮磨。楼至没奈何噗嗤一笑道:“才说你老成,又给我打回了原形,妈妈正经问你一句话,质辛可曾淘气,翻出妈妈的一卷东西撕着玩儿?那小说原是妈妈借来的,若是不能完璧归赵,倒辜负了那人借书的厚意。”
质辛正在楼至怀中撒娇,听闻此言不解道:“妈妈如何不知孩儿为人,再不乱动别人的东西,遑论妈妈之物,若说书籍便更加匪夷所思,难道孩儿在上书房给那诘屈聱牙之物摧折的还不够?哪有闲心瞧那个虚热闹去。”
楼至听闻此言眉头微蹙,心道内室之中从来只有自己与质辛两人出入,此事若非质辛所为,必是策梦侯故弄玄虚之故,不由心中不自在起来,自己又不是三岁孩童,怎叫人这般戏弄,若是今日王迹依旧以真性情对待自己,或可以故旧论之,若玩弄手段,却非自己为人,也算是白认识他一回。想到此处打定主意,抱起质辛笑道:“镇日无事,妈妈带你集市上逛逛可使得?”
质辛尚在一团孩气之间,见妈妈意欲领着自己逛逛如何不愿意,连忙在楼至跟前千依百顺赌咒起誓自己如何乖巧,定然不会乱跑等语,楼至取了策梦侯的手稿,复又捡了一件家常衣裳换了,除去华贵簪鬟,只在鬓边镶嵌几颗璎珞,又嘱咐了质辛几句,便抱着他外出锁了院门,顺着官道往集市上而去。
放下楼至母子前去集市不在话下,却说宫无后奉命往镇上采办桂花蜜等物,在铺子门口取了包裹,又顺便捎了些家常之物,正欲回转之际,经过坊间小径,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宫无后心下大惊,心道此人能悄无声息潜在自己身后,绝非善类,当下便不回头,凌空一跃,旋身之间朱剑已然出鞘,转过身子俯冲之势剑尖直指来人。
却给那人两指一弹,正打在朱剑剑尖之上,此人内功雄浑,弹指之间已破宫无后剑招,无后一个踉跄险险摔落尘埃,就地借力,弹起身子,回身面对那人,却见那人伸手在他脸颊之上掐了一把笑道:“好俊的功夫。”宫无后看清来人面目,嫌弃地拂去那人轻浮手势,恨恨说道:“滚!”
那人早已料到他此番动作,却也不恼,依旧气定神闲道:“如今世风日下,好徒弟却也忘了尊师重道,怎的这般对义父讲话。”宫无后冷冷说道:“我是奉命出来的,不克久留,你要怎的?”
古陵逝烟冷笑一声道:“这年景谁不是奉命出来?圣上吩咐的差事你办得如何了?”宫无后闻言神色一僵,不置可否。
大宗师复又笑道:“圣上看重你,才让你在娘娘跟前走动,你可别让胭脂蒙了心,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勾当,你五六岁上就入了烟都,圣上手段如何不知,当日太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便能想得那般通透,如今已登大宝多年,你我仆从还会放在心上?不过爱欲其生恶欲其死罢了,前儿面圣真真要了为师半条命去,别说是你们这些小的,更不值一提了,劝你安分些,别天马行空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娘娘身份固然贵重,还不是圣上图谋天下的……”
宫无后听他出言轻慢楼至,愤愤打断大宗师轻狂之言道:“够了!东西已经到手,要就拿去,小爷没工夫与你在此处蝎蝎螫螫的。”说罢自袖中取出几页残篇塞在大宗师手上,施展轻功一跃而去。
眼见宫无后恨恨而去,大宗师方才放心低头延展手中残篇一阅,眉目之间却也惊讶异常,点头笑道:“策梦侯八品神通果然已臻化境,竟能以梦花之术一探当日天机,如此看来,转世灵童必为此人无疑,不想此人除了绝世姿容以外,竟有如此天命,只是既然其中牵涉圣上,我若上交此物,以今日圣上心机,断然留我不得,还要再做绸缪,与他周旋些日子方为上策。”想到此处连忙将手中卷册仔细折叠起来拢在袖中,四顾无人方转出巷子亟亟而去。
这边厢楼至母子在集上闲逛,却是如何也找不见策梦侯的书摊,正在疑虑之际,却觉一缕幽香沁人心脾,细细品味之下,却是当日策梦侯喂给自己的鸦片香气,如今竟从一家铺子之中散逸而出,楼至抱着质辛信步进了铺子,却见竟是一家书铺,内中多有几个绝色侍女周旋迎待,心道策梦侯许是换了地方,缓步行至柜台前面,见几本卷册随手放置,便随意取了一本,展书一阅,“唰啦”一声将书本合起,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敢情这家铺子竟是贩卖春宫之所,自己带着孩儿进来闲逛成何体统。
楼至俯身抱起质辛正欲出门,却听得内间一声娇音软语轻启朱唇笑道:“外头来了贵客,小抱琴,怎的不出去迎一迎?”说话之间却有一个娇俏玲珑的侍女打起内间帘子,冲着楼至母子福了一福道:“贵人有礼,我家夫人有请贵人内庭叙话。”
楼至见状疑惑道:“我与贵主并不相识,还是不烦请相见了。”那名唤抱琴的侍女笑道:“贵客莫不是来归还手稿的?我家侯爷有事外出,夫人因女子之身不便在闹市之中抛头露面的,是以深居简出,怠慢了贵客,还请贵人放心与我内室一行吧。”
楼至听闻此言,方知这里也是策梦侯的本钱,既然他家夫人已知自己来意,却少不得会上一会,只是怕质辛年幼,在此处烟花之地沾染了坏毛病,迟疑之间,早见抱琴笑道:“内间却有个小花园,有我们几个侍女服侍着,与小少爷玩笑一会子也使得。”说罢俯身拍了拍质辛的小脑袋笑道:“小公子与姐姐们消磨一会子可使得么?”却见质辛眉目一凛,冷笑一声道:“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明·袁宏道《锦帆集·董思白》:“《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
☆、第八十四回
显神通奇花八部,毁鸳盟剑斩性情
质辛虽然小小年纪,不知怎的此时说出这番威赫之言,却隐隐蕴含天威,饶是抱琴比他大了好几岁,也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脸上神情尴尬,不知所措地看着楼至。
楼至见状蹙起眉头道,“往日如何教训你来,人生天地之间原是众生之一,怎的如今稍微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就生出这诸般业障分别之心,小孽障,还不与姐姐赔礼。”
却见质辛似是刚刚睡醒一般,懵懵懂懂见妈妈劈头盖脸训斥了自己一顿,不由绷起小脸儿委屈道:“刚刚孩儿像是睡迷了一般,不知怎的便对这漂亮姐姐无礼起来,妈妈不要见责,饶了孩儿这遭儿罢……”
说罢复又转向抱琴道:“漂亮的大姐姐,方才是质辛的不是,你快别恼,质辛跟你去玩儿,咱们让妈妈去办正经事罢。”说着上前拉了抱琴的手,乖巧地与她往内间而去,楼至见质辛如此反复,心下颇有疑惑,正欲跟随进入,却觉绣鞋之下踩住了什么东西,俯身一瞧,竟是几只血色飞虫的尸体,原来是当日质辛散布的红潮之物,心道许是质辛尚且年幼,无法克制功体,不时便有红潮散逸而出,质辛沾染了其中戾气,才会一时之间举止乖张,看来入宫之后,首要之事便是与蕴果谛魂商议,认真拣选一门上乘佛家武学,教授质辛,用以克制心魔。
楼至想到此处,方才放下这段心思,稳了稳心神跟随侍女进入内厅。原来这内室之中别有洞天,竟是一座二进的院落,前面一进便做了他家的本钱,经营书铺,后面却是住人的所在,想是策梦侯往日与内眷起居之所,远远瞧见质辛在小花园中与抱琴追逐嬉戏,言笑晏晏正在受用之际,便不上前嘱咐,径直随着引路的侍女进了内宅,早见厅中竟有一架拔步床横陈其间,内中重重帘幕,瞧不清爽。
彼时侍女让座,楼至度其摆设,便不上前,只在下首末位一张椅子上坐了,侍女献茶已毕,福了两福退了出去。楼至心内暗道奇怪,怎的这位夫人将自己请入内室,却不见人影,也不出来会客,却是将自己诳在此处作何打算,正在疑惑之间,却听闻娇音软语竟从那拔步床中重重帘幕之内幽幽传出道:“当日一别,十几年光景有余,不想故人绝色,更胜当年。”
楼至闻言一惊,敢情此人竟玉体横陈于这卧榻之上,如今自己虽然是蕴果谛魂的内眷,但到底并非女子,进了别人内宅已属不妥,如今局面,却是非礼之举,连忙站起身子退至门边道:“楼至韦驮不知夫人在此,唐突了尊驾。”说罢自袖中取出策梦侯手稿掷在身旁接手桌上,复又说道:“侯爷的手稿我已拜读,只是不知何故内中缺失几页,莫不是侯爷增删所致?若是楼至韦驮有负所托,还请夫人请示侯爷之后,如何赔偿,我一力承担就是,如今既然主人不在,我也不便滞留内室,这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