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花园 (花里鹿)

　　“……那么说，陈姐被你哄得很高兴了？”
　　“挺高兴的。”周怀琼微微扬唇，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笑意。但他对此似乎不欲多谈，马上换了话题，“周怀洛，你要跟我保证，以后不能出现这种情况了。”
　　“什么呀？”周怀洛一脸天真，眨眨眼，讨巧又卖乖。
　　周怀琼余光瞥见他这副样子，便不由自主软下来：“不要再这样不接电话了，如果要和别人出去玩，先给我发个信息，好吗？”
　　周怀洛垂眸，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没来得及想这些……”
　　他低垂脑袋的侧脸看上去有种委屈弱小的悲戚之感，向下微合的睫毛盖住目光，仿佛努力掩抑最深处的心情。
　　周怀琼看一眼，心更软了。
　　车里有一阵子沉默的安静。
　　良久，周怀琼神手摸了摸周怀洛的后脑，喃喃地说：“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我不能……”
　　“我知道。”周怀洛晃了一下脑袋，恰好避开了周怀琼的手掌。他歪着头，脸上笑容明媚，目光清透又干净，“你真的喜欢她的话，我可以改的。”
　　“宝宝……”
　　“不要这样叫我了。我改，你也改。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从下一句话开始。”
　　“宝……”
　　“停车。”
　　“什么？”周怀琼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怀洛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重复道：“停车。”
　　他显得那样坚定，眼中的清透干净收了回去，化作平常。那份平常非常刺眼。因为那令周怀琼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兄长。一个和家里其他人相比别无二致的哥哥。
　　这不对，他张了张嘴，道：“为什么要停车？我送你去学校啊。”
　　“我不是小孩子了。”周怀洛冷静地说，“我已经不再需要家长送着上学了。而且你看，我有车，会开车，最近车技越来越好了，早晚高峰也难不倒我。”
　　“可是……”
　　“你快停车，我要去开自己的车。”周怀洛放在门把上的手动作了一下，周怀琼以为他要就这样开门，吓了一跳。赶紧急刹车停下来。
　　周怀洛立即开门下去了。他在门外停顿住，弯身冲车里挥了挥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说话。接着，他拦下后面的夏麒。开门上车，麻溜得没有半点迟疑。
　　不一会儿，那辆车便驶过周怀琼车旁。居然真的是周怀洛在驾驶座上。他眼睁睁看着车远去，最后消失在视野中。他颓然呆坐在车里，觉得自己的心痛得要碎掉了。
　　他们都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彼此都有准备。但无论怎么准备，还是没能阻挡心碎。
　　他疼爱的小宝贝，现在也一定心碎了。
　　夏麒什么都没有问。从换车之后到学校，路程时长二十分钟，周怀洛就安静地开了二十分钟的车。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早。开了实验室的门，周怀洛就把自己关在一个小仪器室里。
　　“咚咚。”快到正式开工时间了，夏麒去敲了敲门，“师兄…...”
　　“让我再呆会儿，耽误不了今天的进度。”周怀洛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好吧。夏麒放下手，作罢。
　　周怀洛真的只是多呆了一会儿。八点整，他开门出来了。绷着脸，眼睛红红的。和夏麒一对视，嘴角一拉，全然不掩饰委屈。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表现了。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充电器，连着数据线，塞给夏麒：“拔电的时候一习惯，就揣上了。还你。”
　　夏麒接过去，又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周怀洛道：“我早上看你手机早自动关机了，你还是赶紧充吧，万一你也被人找呢。”
　　闻言，夏麒动作微顿。点点头，“嗯”。然后从善如流地去给手机把电充上了。
　　半分钟后，重新开机。场面诚如周怀洛神算。三个费天澜的未接来电，接近三十条微信信息，内容丰富多彩，包含文字、语音、图片、小视频……总之，也挺壮观的。
　　夏麒大致浏览了一下信息。
　　费天澜起初问他在哪儿、干嘛、为什么不接电话。后来好像就对这个不关心了，开始源源不绝地给他发图片和小视频。一半是优美风景照，一半是某个工程工地的照片。还有几条是撤回记录，不知道是什么。
　　发这些东西过来，费天澜是想告诉他，事情目测会顺利，而他想跟他分享喜悦。
　　过去他对他抱怨过很多事业的坎坷不顺，职场的虚伪险恶，以及三江总部那群狼子野心的“混蛋玩意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兴高采烈要分享成功。
　　夏麒反复看了看这些信息，心头滋味酸甜难辨。
　　“真羡慕。”忽然，周怀洛飘过。
　　夏麒没回头，忙把手机屏幕挡住了。
　　周怀洛又委屈怨忿地说：“真不公平，我什么都告诉你，你都不给我看两条信息。”
　　夏麒无语。他不仅没有和人谈论少年心事的经验，也没有和人交换少年心事的兴趣。
　　“你不是自己告诉我的，是我告诉你我看出来了你才告诉我的。如果是别人告诉你他看出来了，你也会和别人诉衷肠的。”
　　他说着，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了一句“恭喜。我先上班了。”便把手机丢进抽屉里。这才转身抬头，迎上周怀洛沮丧的脸。
　　“你好冷酷。”周怀洛说。
　　“冷酷使人迅速恢复。”夏麒倍加冷酷地把一个记录本拍到他胸前，“工作也是。”
　　周怀洛伤心地走了。先朝田华走了两步，想了想，兴许觉得新师弟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叹一口气，又调转方向往小仪器室走了。
　　夏麒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露出在周怀洛本人面前不会流露的同情。
　　以及，羡慕。
　　人看别人都是好的。周怀琼为了找弟弟，通宵未眠气急败坏。无论是肝胆俱裂的剧吼，疲惫发红的眼睛，还是努力拿出好状态的细微调整，在夏麒眼里，都很动人，很令人羡慕。
　　他想，及时行乐可能行不通了。
　　因为人太贪婪。小孩子在外面见到别人的好玩具，自己也会想拥有。他看到别人有情有爱，便也开始想要费天澜把他挂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私人性质的茶楼，独栋现代建筑。在原本楼体的基础上做了个木质结构的外延阳台，视野开阔。精心打理的盆栽在南方温暖的秋天里，仍然生机勃勃。
　　这样偌大一个阳台，只摆了一张茶台，四把椅子。茶台布置得也很用心。茶、蟾蜍茶宠、香篆炉、日式插花，一应俱全。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孩子，也这么喜欢茶，懂茶。”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爷子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看费天澜泡茶，目光在他的手上定了许久。
　　费天澜出汤，分茶。抬头迎视老爷子，笑道：“不算懂，以前跟着我爸玩过。高老，您试试我的手艺。”
　　敢以手艺自称，是很自信了。高老端起小茶杯含了一口，品了品。片刻，点头称好。
　　这时，康佳妮推开阳台的门。几厘米高的鞋子被她踩得悄然轻声。她给费天澜带来一份文件。费天澜翻开看了看，便还给她，示意她交给对面。
　　“高老，这是最终合同，请您过目。”
　　高老放下茶杯，从自己膝盖上拿起老花镜戴上，翻开合同，仔细阅读。其实这份合同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这次修改只是改了几个措辞，也就是改了几个条件。
　　费天澜和康佳妮都等着他看完给话。
　　过了良久他才翻完。费天澜没有掩饰自己的期盼，直白地盯着高老的反应。
　　他这个年纪，如果模样做得太过老成稳重，反而让人心生反感。有野心展现野心，有目的坦诚目的，才显得真实可爱。
　　高老抬起眼皮，同他对视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一笑，“合同都磋商很多次了，我是认可的。”
　　他伸出手，一旁的康佳妮立即会意地递上一支摘了笔帽的钢笔。
　　合同、附属协议，一式两份，一共四份。费天澜眼看着他全部签了名字，心里一松。过去几个月的努力，这几天的奔波，全在老爷子最后一笔中得到安慰。
　　费天澜给老爷子添了茶，感激道：“谢谢高老。”
　　“不谢。但你要记住，我愿意和创兴签这么大的合同，是因为你个人。我相信你能重掌三江。”高老将笔还给康佳妮，盯着费天澜，神情感慨。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才上初三。你爸带你来见世面，两家七八个人小聚。你在酒桌上一马当先，先替你爸喝了酒，后掌握那一晚的酒桌节奏。小小年纪，思维手段，实在让人惊艳。你呐，不要让我失望啊！”
　　费天澜恭谨地点点头，说：“嗯。”
　　高老道：“你明天才走吧？晚上再一起吃个便饭，小臻正好回来了，你们可以见个面。”
　　费天澜闻言一愣。
　　老爷子的话里话，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小臻，髙怡臻，高老的孙女。他们也算颇有交情，就在他初三出来见世面那一次。对方是个个性飒爽的女孩儿，当时一见如故，后来一起在游戏世界闯荡了几年，情同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