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鹤行静静看了他两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切了块小牛肉送到郁辞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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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睡觉的时候,郁辞确实都没再露出什么伤怀的神色。
他和乔鹤行换上睡衣,一起睡在他小时候的床上,这张床睡下两个成年人已经有点窄了,但也正因此,他们靠得很近,亲密地挤在一床被子里,小腿勾着小腿,肩膀挨着肩膀。
郁辞指给乔鹤行看他小时候在床上拿小刀刻的字,好好一张雕花床,被他给毁了。
乔鹤行看着那歪七扭八的几个字,说道,“你小时候还挺淘气。”
郁辞在床上晃着腿,没否认,他笑了一下,露出一个很浅的酒窝,“我小时候其实可皮了,我爸老是狠不下心收拾我,我妈要揍我他就带着我逃跑,所以我总是不知悔改。”
他真正懂得了乖巧懂事,是在孤儿院里。
虽然他只在孤儿院里住过几天,但是那时候他父母刚去世,一帮子不认识的亲戚围在他家里,把他妈妈桌上的首饰拿走了,把他爸爸挂在墙上的收藏品也拿走了,然而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却透出一股不耐烦,背着他互相咬耳朵。
他什么也没有,只能抱紧怀里的小熊猫玩具,那是他妈妈最后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但这些事,他并不想和乔鹤行说。
郁辞翻了个身,钻进了被窝里,外头已经是满天星斗,夜凉如水。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变得有点含糊,“我爸教我的第一句诗,就是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但我总是记不住,我听见我爸问我妈,这真的是我们亲生崽崽吗?怎么这么笨啊。”
他听见乔鹤行笑了一声,说道,“是有点笨,暗恋我这么久,背地里送花送感冒药,却偏偏都不敢说。”
郁辞在被子底下踢了乔鹤行一脚。
“睡吧。”郁辞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睡意。
乔鹤行应了一声,在被子下握了握郁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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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鹤行是看着郁辞睡着的。
然而睡到半夜,乔鹤行从梦中醒过来,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半夜三点,郁辞那边的床铺已经变冷了,说明很久没有人睡在上面。
乔鹤行披上衣服,也起身了。
郁辞并没有离家出走,乔鹤行在走廊上找到了他。
满地的夜色里,院子里一点灯光也无,只能看见一个清瘦的影子,坐在走廊下的躺椅上,衣衫单薄,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鹤行手里的亮光照过去,郁辞躲闪不及,让乔鹤行看见了自己满脸的泪痕,还有握在他手里的一张照片。虽然只是短暂的几眼,但是已经足够乔鹤行看见,那是一张郁辞和父母一家三口的照片。
乔鹤行摁灭了手机上的手电,他走到郁辞身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并没有大惊小怪地问郁辞为什么哭,而是握住了郁辞的手背,低声道,“我刚刚醒过来没看见你,有点担心。”
郁辞知道自己刚刚满脸泪痕的样子被看清了,也不徒劳地躲藏了。
那一张小小的照片握在他手上,边缘锋利,割得他手疼。
他今天其实过得很开心,今天是七夕,乔鹤行陪他回了父母的老房子,给他买了花,两个人还吃了烛光晚餐。
这一切都很好很好。
可是他半夜醒来,却还是一个人坐在了走廊里,在看不见光的夜色里,默默地哭出来。
“我刚刚梦见我爸妈了。他们还是这么年轻。”郁辞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来,很轻很轻,是细雪落松枝的声音,“我其实不想哭的。我都这么大了,过得这么好了,我不应该再哭了。”
“我知道我其实很幸运,我父母虽然过世了,但是在孤儿院住了才几天,我爸就把我接走了。所有人都说我幸运,从孤儿变成了郁家的小少爷。更何况我爸还对我这么好,他小时候就疼我,等我到了郁家,他怕我过得不开心,每天那么忙,却还是要回来陪我吃饭。
郁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院子,这个院子完美地保存了他童年里的印象,足以看出郁沉言对他有多上心。
郁沉言从他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就疼他,后来接他去郁家,也从来没有委屈过他。所以他真的没什么凄苦的经历,在亲情上也没有缺失。
“我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得不好。我情窦初开,就喜欢了你这么一个人,结果你偏偏也喜欢我。你看,我真的很幸运。”
乔鹤行默默听着,他握着郁辞的手,郁辞的手在夏天的夜晚也是冷的,足以看出他在院子里坐了多久。
他听见郁辞带着一点细微的哭腔,问他,“我都这么幸运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乔鹤行的心都被他这一点哭腔弄得揪紧了。
“我刚刚又梦见我爸妈,梦里他们看着我,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一直在说我过得很好,可是他们听不见,”郁辞的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掉在他和乔鹤行交叠的手上,“我真的很难过,我一想到他们永远都不能真的看见你就很难过。我已经长成大人了,我过得很好,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可是他们全都看不到了。”
乔鹤行把郁辞抱进了怀里。
郁辞趴在他肩上,一开始还是压抑着的哽咽,到后面却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还记得他妈妈去世的时候,满含担忧地抱着他,自言自语说,“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你被人欺负了,我和你爸爸都不能再来给你撑腰了。言辞,你太小了,太乖了,我们不该把你养得这么乖。”
那时候他妈妈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却还是记挂着他以后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梦见这一幕。
梦见他妈妈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背后是医院雪白的墙,满是担忧地把他护在怀里。
他很想让他爸妈安心,让他们知道自己过得很好,郁沉言把他保护得很好,对他说乖一点软一点也没什么,只要郁家在一天,谁都不能欺负他。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已经在地下长眠的父母知道这一点。
郁沉言赶来的时候,他妈妈已经举行完葬礼了,林涵微至死都在担心自己的儿子以后无依无靠。
如今他抱着乔鹤行,乔鹤行的肩膀如此宽阔,搂着他的手这么用力。
他知道乔鹤行爱他,所以他才趴在乔鹤行肩上泣不成声,“我好想让他们看一看你,看一眼就好,知道我过得很好就行。”
乔鹤行一下一下拍着郁辞的背。
他其实没有太多安慰人的经验,他从生下来到如今,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漠的,很少有人能分到他心里一点温柔。
可是如今他心尖上却放了一个郁辞,软绵绵的一个郁辞,不会发脾气也不会做坏事,却随意一个举动就能牵动他的心脏。
他只能笨拙地亲郁辞泪湿的眼睛,“别哭,你爸妈会知道的。”
郁辞却哭得更凶了,他刚到郁家的时候,郁沉言也是这样抱着他,让他别哭。
他这一生真的没受过苦,也没有过颠沛流离。
可他还是贪心,他想要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在。
“乔鹤行,你别离开我好吗?”郁辞揪紧了乔鹤行的衣服,“我爸和我妈跟我说,他们会永远在我身边,我爸说他要陪我开学,可是他食言了。我妈说她要等着看我长大,可她没做到。”
郁辞的眼泪晕湿了乔鹤行的衣衫,夜风吹过来,有种丝丝缕缕的冷意。
郁辞想,他是真的怕。
他太怕了。
他小时候总是想去找郁沉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他看着郁沉言就好。因为他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又把郁沉言弄丢了,他太怕他喜欢的人都会离开他了。
郁沉言一开始还不知道郁辞这是怎么了,等到知道以后,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带着郁辞一起上班了。
“乔鹤行,你答应我,你别骗我。”郁辞哽咽着说道,“哪怕我们以后分手了,会有不再相见的那一天,但是你要让我知道你在,好不好?”
乔鹤行吻住了郁辞的嘴唇。
郁辞觉得自己的脸哭得一定很丑,可是乔鹤行的吻太温柔了。
“别胡说八道,”乔鹤行轻轻责怪了一句,但他很快又细细密密地亲郁辞的脸,“我跟你保证,你永远能找到我。我都和你求婚了,不娶到你,我怎么能甘心呢?”
夜风里,小池塘里的睡莲花半开,随着夜风送过来一阵若隐若无的莲花香气。蝉鸣声即使是夏夜里也聒噪异常,却衬得这个夏夜分外宁静。
乔鹤行拿手背擦掉了郁辞脸上的眼泪。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你爸妈,”乔鹤行含着郁辞的嘴唇,声音很轻,“他们会看见的,会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我得谢谢他们生下了这么好的你。”
第34章 分离
这天晚上,郁辞是窝在乔鹤行怀里睡过去的,他已经不哭了,脸上的泪痕也被擦了干净,被乔鹤行抱在怀里,呼吸之间都是乔鹤行身上淡淡的味道,像山间冷泉,却很清新好闻。
他们重新躺回到床上没有多久,外头就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雨声敲打在青色的瓦上,似美人的手拨弄着琴弦,在夏天的长夜里,这一点并不嘈杂的声响,反而使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