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这话虽然是笑着说得,却让听的人浑身冒凉气儿。即便是贾赦这样偶尔粗神经的主儿,拍肩膀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当年老皇帝夺嫡的时候,他还是个无品无爵的半大小子,但也听说过其中的凶险。母子反目,兄弟成仇什么的,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这大概是老皇帝第一次跟人说起当年的事,开了个头便停不下来了,喋喋不休地跟贾恩侯发泄着他的愤懑。偶尔想起贾赦的遭遇,便不禁颇有同病相怜之意,拍着胸脯放话,“老赦别担心,你那个娘和弟弟若真不知道进退,朕替你送他们下去伺候老太后去……”。
君臣俩人再次进入互相发牢骚的状态,说到动情之处,还不忘互相拍着肩膀安慰对方。说起来,俩人都是不受母亲待见的长子,都有个颇受偏爱的弟弟,都是母亲弟弟欲除之后快的……不过相比起来,老皇帝的手段可狠戾得多,直接送给他添堵的人下去伺候先皇了。
当然,他并没有使用下药那种不上台面的手段,那样不符合他的身份。身为皇帝,磋磨人的手段可太多了,只要能狠得下心,气死个把太后跟玩儿似的。不过当时老皇帝也不是非要弄死老娘,实在是那女人的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以至于接受不了心理落差,活活把自己郁闷死的。
宇文祜带着贾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两位当爹的相对泪眼的情景,一时也相对无言。这是怎么了?刚刚听李清说太上皇跟荣王爷闹起来了,他们才过来的,怎么又抱头痛哭了呢?贾琏不禁有些失笑,只要是跟便宜爹在一起,老皇帝似乎总会做些失态的举动。这也是种感染力吧?!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老东西拉走。弄得朕一身眼泪鼻涕,邋遢死了!”被儿子和臣子(儿媳妇?)看到自己眼眶发红的狼狈样子,都是贾恩侯这老东西的错。老皇帝有些恼羞成怒地推开贾赦,还不解恨地踹一脚。就是这货,总是让他在小辈面前出丑。
赦大王爷很无辜,刚才俩人还同仇敌忾呢,怎么这就被弃之敝履了呢?委屈悲愤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嘴就不自觉地撅起来。真是太不友爱了!枉费他方才还仗着胆子,帮这人数落了先皇太后两句呢。不过对着羞恼的老皇帝,贾赦也不敢炸刺儿,乖乖地被儿子带走了。
“往日,我总羡慕那些有母亲在身边的人,现在看来有个亲娘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宇文祜站在乾清宫门前,望着老丈人蹒跚的背影感叹。有个不懂事的老娘,还真不如没有。早早没了娘,至少他还能在心中怀念,不用像老丈人这样,什么美好的记忆也都被消磨了,剩下的只有……
贾琏倒是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拉着他往回走,“用不着担心,我爹的心大得很,没那么脆弱。现在看着他是难受,过不了两天自己就缓过来了。都这么大岁数了,早过了需要亲娘关爱的时候,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他不过是……气不顺而已,泄出来便好。”
“呵呵,他倒是没事,倒把父皇的心伤勾出来了。”两人并肩盘坐在炕上,宇文祜递一块点心给贾琏,“我父皇是个爱面子的,从我有记忆起就很少见他有狼狈的时候。唯有的两次,还都是跟你父亲脱不了干系。不得不说,也就是在中荣郡王面前,父皇才会偶尔露出真性情。”
“对了,你那个堂弟真的疯了?”即便是当了皇帝,宇文祜胸中的八卦因子也并未消失。这不,发完感慨之后,便趴在贾琏肩膀上问道:“我可是听说了,贾政差不多是废了,往后不说大振雄风,恐怕就连小解都困难。啧啧,这得是多狠啊,才想送亲爹来大内当差?”
“你怎么知道是他发疯?外面的人可都说,是我们大房不容人,是我这个粗鲁武夫亲自动手,不但打了堂弟、叔婶,就连老太太劝架,都挨了一拳头青了眼眶。说不定,已经有御史在写奏本,准备参我们父子一个不孝不悌不慈,罔顾人伦的大罪了呢。”贾琏说得严重,却一点看不出担心。
“还真别说,这几日史家两兄弟上蹿下跳的,可没少往御史台跑。私底下,他们也拜访了不少官员。不过……琏弟,你说你爹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许多大臣一听说是史家的登门,根本连拜帖都不接呢。”宇文祜说得相当玩味,他原本还以为老丈人满朝皆敌呢,却没想到人家人缘如此好。
“许是,他老人家能跟人打成一片吧?况且,我爹手里也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本事把人往死里得罪。再加上,有前后两代皇帝站在背后力挺,没眼色的人其实不多。”贾琏也笑着摇头,便宜爹这辈子也算是个传奇,“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用管他们。”
“倒是茜香国那边,你是个什么打算?”八卦时间结束,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半年前,茜香国女王继位,虽是女人当政,却并不太安分。尤其是这一两个月,常有贼寇越境骚扰百姓,据查便是来自茜香国。偏偏女王在官面上又颇为恭敬,不但派遣使臣来朝,还多有进贡,让人不好出手。
宇文祜单手顺着贾琏的头发,眯着眼睛哼道:“南安郡王该是跟茜香国女王有些默契,在南边出工不出力。一有贼寇越境便上报朝廷,要钱要粮要兵支援,我看他是活腻歪了。琏弟,不如叫你那个疯堂弟过来,也给他一记断子绝孙顶吧。”
这算是废物利用?贾琏无言,撸了撸他文兄的毛。
第七六回
“茜香国虽然是女王上位了,可过半大权却集中到了元老院的手中,那女人对此相当不满。而且,元老院所支持的,一直都是她快要成年的弟弟,更是让她坐立难安,时刻担心着屁股底下的位置不稳。不过她也是个识人不清的,怎么就信了南安能助她一臂之力呢?”
说起正事来,宇文祜倒也正襟危坐,眯着一双凤眼狡诈狡诈的,“如今东南水师的操练尚未完成,还不是跟他们动手的时候,但也不能让她太过张狂。临近过年,茜香国朝贺的使臣已经进京了,率队的便是她那位王弟,正可以做一做文章。琏弟,什么时候咱们去会会他。”
“人一长大,心自然就大了,更何况身后还有那么多人撺掇。茜香国女王也是个有想法的,想将国内矛盾转嫁到国外,借此凝聚一国之力,以求削弱元老院权利,达到独掌国家大权的目的。若是等她收服了国内的各方势力,说不定还真能掀起点浪花来。”贾琏对茜香国女王的评价十分中肯。
红楼世界里,几年后南安郡王兵败,才有了南安王太妃选贾探春为义女和番的事。虽然书中并未说明南安郡王败给的就是茜香国,可从他驻守的位置来看,应是确定无疑的。堂堂大国败于癣疥岛国之手,不得不以女子和亲安抚,实在是耻辱。
“我已下旨,命南安郡王回京述职,年前这人就该回来了。”宇文祜已经打定主意,南安郡王只要是回来了,日后就没机会再踏出京城,除非他明目张胆地造反。不过接替他的人选还要议一议,“南面的防务却不能放松,琏弟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九省统制王子腾。”贾琏沉吟良久,还是点了王子腾的名。即便不怎么待见王家人,但贾琏也承认王子腾此人确实有才干。若不是倒霉有个不着调的妹妹,他现在该是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远离权力核心,去做一个有名无权的巡边钦差。
宇文祜闻言点头,他对王子腾也有一番评价,“王家自祖辈起就在东南军中效力,论起势力来一点不弱于南安。王子腾也是一员矫勇善战的大将,在东南军中人脉颇广,根基深厚。当年,太上皇将他调进京营,也有怕他在南方根基太深的缘故。现在让他去拔除南安的势力,倒是人尽其用。”
许多人的命运,就在两人闲聊一般的话语中改变。话题不知不觉间,又转到贾琏父子俩的处境上,宇文祜摆出一副大爷样,抖着一条腿道:“好琏儿,今儿你只要伺候好哥哥,甭管什么事哥哥都为你摆平了可好?跟你说,这满大庆就没哥哥搞不定人和事儿!”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这……真是个好主意。”看他那嘚瑟样,贾琏不由挑眉,点头赞同道:“昏君,还不赶紧躺平了,让我好好伺候一回。”说着手指挑起他文兄的下巴,眉眼轻佻地睨着他,“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便将茜香国女王抓来,给你当女奴可好?”琏世子也相当威武霸气!
“来吧!”没皮没脸的文兄把眼一闭,果然就四肢大张地躺平了,听话得简直乖巧。贾琏被他逗笑,刚要搓着手扑过去享用时,就听他又说:“好琏儿,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啊。”闻言,贾小琏便忍不住笑趴到文兄身上,“文兄,你这幅模样若叫太上皇见了,他一定会重出江湖的。”
经过几日的延医问药,史太君虽然很不甘,可还是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她的政儿彻底废了。好在贾政现在儿子女儿孙子都有,没有绝后的烦恼。可即便这样,史太君也为了可怜的小儿子哭了好几场。用重金封了几位大夫的口之后,这老太太就盘算着,该给政儿多添几个房里人,可不能让外人瞧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