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搭上他胳膊,伴着同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哥,你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薄荷味好闻。”
“晚安。”
这夜陆时亦失眠了。
就算他在感情这件事上再迟钝,结合陆仰止的举止,他也能猜出弟弟对他产生了超越亲情的感情。
两人没有虽血缘关系,可只要柳茹和陆正原在一个户口本上一天,这样的感情都是畸形的、不该存在的。
难受的是,正因如此,陆时亦也没法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果断拒绝陆仰止。
毕竟他还小,还不够成熟。
毕竟……这是他不是血亲、胜似血亲的弟弟啊。
陆时亦头疼的厉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能将对陆仰止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也不是着急的事,陆仰止没多久就要高考了,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好好备考。陆时亦准备先想办法,等高考之后再处理。
不过距离该拉开还是要拉开的,第二天陆仰止张罗着要泡温泉,陆时亦以头疼为理由没下去泡。穿戴整齐地坐在温泉池旁,陪陆仰止聊天。
陆仰止下半身泡在水里,上半身趴在池子边,好似一只乖巧的狗狗。他给陆时亦讲近期学校发生的趣事,说累了就抬头看看天空,偶尔看陆时亦一眼,眼眸清澈且单纯。
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弟弟还是那个他心疼的、软糯的小天使。
中午,两人在农家院吃了一顿午餐,出发回家。
到陆家门口,陆时亦叫住准备下车的弟弟,“仰止。”
“嗯。”
“等你高考过后,咱们好好聊一聊。”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于是陆仰止跳下车,笑道:“好,希望有这样的机会。”
“哥哥,”陆仰止替他关上车门,不停冲他挥手,“再见。”
以前陆时亦每次回来,陆仰止也会出来送他,但从未这么隆重地说过再见。陆时亦太阳穴抽痛,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陆家门前缓了好一会儿,头痛的没那么厉害之后,左手把着方向盘往薄谦的车库慢慢滑,右手拿出手机,拨通了薄谦的电话。
那头接的很快:“陆老师。”
陆时亦:“几点下班。”
薄谦:“……跟上次一样。”
陆时亦停好车,按开指纹锁,“好,下班我去接你。”
说着他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挂电话,忽然被人一把抱住。
抱他的人颈窝深深,喉结明显,身上带着和他一样沁凉的薄荷味。陆时亦诧异道:“你不是说八点下班么,现在怎么在家?”
“刚开完会没多久,想着你也该回来,就回家等你了。”薄谦蹭了蹭他鼻尖。
陆时亦被他蹭的心痒,伸手推他:“只走了两天不到,又不是出远门,用不着特意等我。”
“不行,我等不及见你。难道你不想见我?”
薄谦摆出一副威胁的态势,然而陆大少并不想屈从。他拖长音拖了一会儿,才在薄谦耳边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咱俩的想法一致。”
语毕,他把手机往地毯上一扔,主动吻住薄谦。两人紧紧相拥,从门口缠缠绵绵地吻到了沙发,唇分时,都有些情动。
薄谦压抑住欲望,细心打量这位两天没见的小男生,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玩好么?”
“……不是,”陆时亦思考片刻,“可能是开太久车,累了吧。”
“那现在先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好好睡一觉。”薄谦随便拿了把车钥匙,带着他去了餐厅。
可惜天不遂人愿,陆时亦没能好好睡上觉。
晚上,他洗澡洗到一半,程幼婷的电话打破了宁静。
“小、小鹿,快、快来医院一趟,勇叔晕倒了!”
第100章 家人
“……其实我爸很早就病了,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
“上周他在泰国晕过一次, 正好你们提前回来, 昨天过来做了复查。”
“这次他也不想让我告诉你, 但我想来想去, 还是让程儿姐给你打了电话。”
“鹿哥, 他真的……”
简言每说一句,陆时亦的脸便沉一分。最后,陆时亦打断简言, 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什么病。”他问。
“肺癌。”
“到哪个程度?”
简言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 盯着脚面,很久才用麻木般的声音答:“晚期。”
一瞬间,无数与简大勇有关的画面从陆时亦脑海深处浮现而出——甩着三层肚皮跑的简大勇、死皮赖脸劝他的简大勇、吃面条吃的唏哩呼噜的简大勇、见到师兄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简大勇……
这么看来, 简大勇好像真不是一个好人。
可世上有句老话, 叫祸害遗千年。这个祸害……怎么就要走了呢?
陆时亦感觉心脏不停地往下沉, 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失重感和恐慌感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滴血液之中, 带着这副身躯往下坠。
这时有只手拉住他的小臂, 将他从失重中拉了回来,并安慰似的在他手腕内侧蹭了蹭,“我给他安排最好的医院。”
“谢谢,”陆时亦摇摇头,反手紧紧扣住薄谦的手,似是想从他那边汲取一些力量,“但是……不用了。”
简大勇这个人,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简单且直白,执着的可怕,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为了把陆时亦拉进车队,死缠烂打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他如果连陆时亦都不告诉,就说明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想到这些,陆时亦一股心火窜上来,转身抬起拳头便向身后的墙砸去。
还好薄谦反应快,在他碰到墙壁之前,伸出手垫在了他拳头落下的位置。
“噗”地一声闷响,陆时亦想收手已经晚了,薄谦手心顿时红了一大片。他先是皱眉地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拿下薄谦的手捧到眼前,“……没事吧?”
“没事,”薄谦抽回手,摇了摇头,“勇叔还没醒呢,你不能再受伤。”
陆时亦心知刚才自己确实太冲动,如果手真的受伤,肯定会影响练习和比赛。
他又小声和薄谦道了次谢,薄谦道:“别说这个,医生出来了。”
简大勇晕倒时简言就在身边,所以送来的相当及时。程幼婷、周旸和陆时亦薄谦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见到医生,一群人全都围了上去。
这种场合医生见的多了,但仍忍不住露出悲悯的神色,隐晦道:“现阶段保持病人心情最重要,尽量别刺激他,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
那意思就是:没得救了,能好好活一天,就好好活一天吧。
“……这个我们肯定能做到,医生,”程幼婷像没理解上来似的,声音里竟染上一丝哀求之意,“您还没说怎么治疗呢,先化疗一个疗程?”
“已经扩散了,”医生叹了口气,“化疗和不化疗留的时间差不多,与其在医院里遭罪,不如让他做点想做的事。你们家属……也都看开点吧。”
说完,医生推开拦在他面前的程幼婷,径直离开。若不是周旸架着,程幼婷可能会直接瘫坐在地上。
这些人里,简大勇几乎全都瞒过了。简言都是前段时间无意撞见父亲咳血才知道病情,而程幼婷和周旸比陆时亦知道的要早一些。
陆时亦脑子空白一片,没法怪罪他们的隐瞒,走到病房外,透过玻璃,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简大勇。
接着他走到仍靠墙站着的简言面前,拍了拍简言的肩膀,“谢谢你告诉我,否则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他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临出口发现那些话语是如此苍白且无力。
“我不等他醒了,”陆时亦放下手,转身,“别告诉他我今天来过,就让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吧。先走了。”
“你去哪?”程幼婷问。
“回家拿车,”陆时亦阖上眼睛,顿了顿才睁开,眼底闪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然后训练。”
大赛前剩下的时间,陆时亦几乎全是在赛道上渡过的。
第二天程幼婷等人也过来了,和他一起训练、讨论、改进。所有人脸上表情都是相同的认真和坚定,似是对arrc的奖杯势在必得。
只有在某个瞬间,或是想喊简大勇调数据,或是想找简大勇商量战术安排的时候,才会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怔上片刻。
也许是休息几天积攒了些力气,第五天简大勇也出现在博驰。程幼婷眼眶立刻红了,想说:“你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
记起陆时亦的叮嘱,出口前硬生生转成“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不是有点事么,来晚了,我给你们赔礼道歉,”简大勇把一堆餐盒放到赛道边,冲陆时亦招招手,“小鹿,先别愣神,快来吃好吃的!”
“……嗯。”陆时亦闷闷地应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简大勇与平时无异,该说说该笑笑。大家只能配合着他笑,用饭噎下所有的心酸。
简大勇被他们弄得特别纳闷,他“嘶”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低头扒饭,我点的菜不好吃吗?”
“好吃!”一桌子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