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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雨 完结+番外 (篆文)


  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向荣右转进了行李大厅,淡淡地说:“我要叫车,先不聊了,晚上七点见。”
  说完,他立刻收了线。
  可惜视线,一时却没舍得从芦花大公鸡的身上收回来,向荣不需要取行李,是以没什么多停留的余地,只好径直走到出闸口,犹豫片刻,又停下脚步,回身站在了原地。
  至少出于礼貌,也应该打个招呼,说声“再见”再走吧。
  头等舱的行李一向出得最快,不多时,周少川已拎上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昂首阔步地向闸口走过来。他目不斜视,仿佛已经看见了等候自己的人,却在忽然间,微微笑了一下。
  心口倏地一坠,向荣大约恍惚了有两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周少川绝不可能是冲着自己在笑。
  果不其然,这时一个高大的外籍男子快步迎上去,语气熟稔的叫了声“少川”。
  周少川轻车熟路地搭起老外的肩,后者则接过他的箱子,两个人当即有说有笑,一起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对于专门回过头,专程等在闸口的向荣,却是从始至终,完全视而不见。
  活该!向荣站在原处自嘲地想,人家连个告别的眼神都没稀得给你!
  于是当他再转过身来,周少川就已彻底消失在接机大厅的茫茫人海里,正如八年前,向荣自己不告而别时一样。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半句道别的言语,只是自那以后,整个人便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第一卷 第一场雨


第2章 拒人千里
  十多年前,准确点说,应该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候智能手机可没有像现在这样普及,微信也才刚刚开始研发出语音功能,而向荣呢,还是个才上大一,成天无忧无虑的小青年。
  寒假里的最后一天,他先去机场送别了和他相伴十八载的老邻居,之后回学校参加完校篮球队在假期里的最后一次集训,到了傍晚时分,方才骑着他的山地变速车,风驰电掣地往家赶。
  向荣的家在一个老式的军工厂大院里,地段不错,位于二环内的皇城根脚下,院内住的人口也相对简单,原本都是军工厂职工,只是随着这些年房改政策的推进,曾经的军产房变成了商品房,在允许自由买卖后,院里才开始多出来一些新面孔。
  该军工厂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也谈不上是什么涉密单位,因为不是做高精尖军工品的,而是做一般的军需品,好比作训服、防弹衣,以及军用防水登山鞋这类东西。
  向荣的老爸是厂里的高级工程师,老妈也是,不过后者去世得早,向荣三岁那年,她就已经不在了。
  冬日里的天光一向短,这会儿还没到五点半,院里的路灯就被迫亮了起来,远处的太阳其实尚未完全落下去,躲在层层阴云间,也发出最后一点昏惨惨的光晕,风里间或有细小的雪粒子飘落,扑面带来一阵寒意。
  向荣仗着傻小子火力壮,只穿了件飞行夹克当外套,下身则是条卡其色帆布单裤,周身上下最为保暖的,就要数脚下登着的那双高帮防水军靴了。
  耍着单的小青年,心里惦记着家中嗷嗷待哺的老妹向欣,不由把车子骑得飞快,转过一栋楼时,险些撞上一位打饭归来的中年妇女,所幸他车技好反应快,猛掰一把方向,车子喀地一声停在了原地。
  捏紧闸,向荣一条腿撑在地下:“徐阿姨,我没撞着您,您不用吓成这样。”
  中年妇女兀自抚胸大喘气,她是厂里的财务主管,人称徐主任,看清面前的人是向荣,她露出了一脸熟稔的嗔怪:“吓死我了,这车骑太猛了啊!幸亏没撞上,要不我不得直接骨折了啊!”
  “不能够,”向荣冲她咧嘴一乐,“您这么年轻,离骨质疏松还早着呢。”
  “净瞎说!”徐主任也笑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哎,我正要找你呢,你梁伯伯走了吗?”
  向荣点头:“走了,十二点的航班,现在应该已经飞到西伯利亚了。”
  “唉,那就好,可算是去成喽。”
  徐主任唏嘘着叹了口气,话匣子也顺势打开了:“以前啊,总说他们家有海外关系,早几年他没少为这个吃挂落,弄得职称评不上吧,老婆也跟人跑了,谁知道老了,还真能去美国享几年福,你梁伯伯啊,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徐主任慢悠悠地感慨着,听得出还是颇有几分真心实意,而此刻被她念叨着的梁伯伯,正是和向荣颇有渊源,且一直和他家住对门的老邻居。
  梁伯伯大名梁公权,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生人,比向荣的老爸向国强大了将近有一轮。一听其人其名,就知道不属于那个年代又红又专的类型。事实上,他也确实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解放前夕,梁父带着一群提溜挂蒜的姨太太和孩子们跑去了美国,独独留下了大老婆生的几个子女,梁公权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国内读完清华,专业是材料工程学,更兼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毕业后被分配到军工厂,因为成分不好,八十年代以前,基本没过过几天不受白眼的日子。
  好容易捱到世事翻转,梁公权却也没能抓住机会翻身。他遭受半世磨难,骨子里依然改不掉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傲气,在单位时常直言犯谏,导致职称一直评不上去。他本人对此倒也能安之若素,怎奈老婆觉得太憋屈,多次争吵无果后,终于在一个湿漉漉的早春二月,抛下他跟一个南方来的油腻小老板跑了。
  梁公权遭遇了男人最痛,自觉此乃平生奇耻大辱,万念俱灰之下把自己关在家里,吞食了大半瓶安眠药。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时年六岁的向荣那天刚好忘带了家门钥匙,跳脱好动的小朋友顺着外露的管道爬到五层,本打算直接跳窗回家,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先跑到邻居家窗外来了一通张望,犹是发现了倒在床上,已然人事不知的梁公权。
  回到家,向荣急忙拨打了120,所幸急救车来得够快,医护人员一番抢救,总算赶在梁公奔赴鬼门关之前,又把他生生的给拽了回来。
  死过重生的人,渐渐彻悟出生命的可贵,努力活下去的同时,也在想着该如何报答他的救命小恩人。
  梁公权没有孩子,自此后,他索性将向荣视作己出。向国强一直忙于工作,经常出差,本身又是个大而化之的人,梁公权于是自觉自发地充当起了“慈母”的角色,更把自己全幅本领悉数传授给了向荣——包括历史文学、数理英语,还兼有钢琴围棋。
  在他的殷切督导下,向荣一不小心就考过了中央音乐学院钢琴业余十级,还拿下了围棋业余七段。
  总而言之,在向荣过往的十八年生命里,举凡涉及到一些风雅、精致、细腻的情感或是实物,可说无一例外,全部都跟梁公权有关。而他的性格里,倘若还存有那么一点温柔敦厚的因子,也一定是基于梁公权数十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以及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
  原本如无意外,梁公权应该可以和向荣一家如亲人般继续相处下去,直至终老。可他那虚悬了半个多世纪的海外关系,却突然于去年浮出水面,一个亲侄子不远万里跑来北京,说要代替家族,对这位饱受磨难的大伯进行补偿,并接他前往美国安享晚年。
  梁公权犹豫了,一头是没有太多情谊的血脉至亲,一头是他精心抚养长大的小恩人向荣,平心而论,在感情上,他更倾向于后者。可留下来的结果,却是要在将来给他的小恩人多增加一个负担。几经权衡,他还是决定选择至亲,临走之前,他委托房产经纪将名下唯一的房子挂牌出售,没有了这块栖息之地,梁公权自觉可以走得更为干脆决绝。
  对于亦父亦师般的梁伯伯,向荣心里当然也有不舍,可人家毕竟是去和亲人团聚,他自问没有阻挠干涉的权利,听徐主任作如是感慨,他也不过点点头,真心道一声“好人有好报”而已。
  “嗳,那房子呢?”徐主任抒发完情感,即刻化身为包打听,“我刚路过你们楼下,好像看见有搬家公司的人,是不是新住户已经搬进去了?”
  向荣一整天都在外头,哪晓得邻居家发生了什么,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徐主任:“那你可得上点心,新搬进来的不知道根底,得尽早摸清楚是什么人,嗐,要我说你梁伯伯也是的,和你们一家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他能把房子留给你呢,没成想倒卖给了别人,你说他都去美国了,也不缺钱,何必呢……”
  这话听着就没意思了,人家自己名下的房,想怎么处置是人家的权利,向荣不爱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笑了笑,随口说声“我还有事,阿姨回见”,当即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回到楼下锁好车,向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可是才走到三层,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了老妹向欣提高嗓门说话的声音。
  “你明明在家,干嘛不开门,害工人砸了半天门,不觉得很扰民吗?这层不是你一户住,能不能替别人考虑一下?而且这么大一柜子摆在楼道,你就不怕妨碍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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