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百多天,他其后的七年时间,真的不是一句“随叫随到”就能补偿得了的!
周少川放下了模型,只觉得满腔的苦涩已溢满到了喉咙,他抑制不住地想给自己讨要一个公道,他终究是个平凡人,不能做到物我两忘的宽宏大量。
向荣也察觉到面前人的异常——周少川呼吸变得急促,背脊一阵阵在起伏,可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何以引发对方如此强烈又奇怪的反应,上前两步,正欲问个究竟,却见周少川豁然转身——
手里的那杯咖啡来不及撤回,蓦地里一撞,尽数泼洒在了周少川灰色的西服外套上。
“对不起,对不起。”向荣慌忙放下杯子,急忙去找纸巾,可还没等转过身,已被周少川一把拉住了胳膊。
扽住了人,却又不知该谴责些什么好,咖啡尚有热度,贴着胸口缓缓蔓延,周少川蓦地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第二次和向荣见面,也曾将一小杯咖啡,泼在了向荣的脸上。
缘起缘灭,仿佛像是一个轮回……
当日的向荣,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那么眼下的他呢,纵有满腔怨恼,却又做不到有的放矢,亦狠不下心来……
向荣被他拽得胳膊生疼,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他脸上的表情在沉湎的柔软和隐忍的怒意中来回切换,直看得向荣一阵心惊肉跳,他轻轻按住周少川拽着他的手,再道歉,然后柔声说:“衣服湿了,我去给你找两件来换。”
周少川闻言,下意识松开了手,人仿佛泄了气,一句“不用”只卡在喉头,到底无力说出口,心底堪堪滑过一点凄怆,他想,大抵这就叫作孽缘吧……
向荣照着周少川的穿衣喜好,找了件T恤和黑色羊绒高领毛衣,走出来,见周少川依然站在原地,眼神泛着一点不正常的空寂,愈发让人捉摸不定,他递过衣服去,依旧温声说:“换上吧,脏了的我回头拿去干洗。”
咖啡渍或许能洗得掉,但心里的遗憾要如何才能洗刷干净?周少川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此刻情绪不稳,不宜久留,放下了衣服,他一言不发,打算即刻便离开。
外面仍是数九寒天,这么走出去很容易着凉,向荣哪肯放行,拦住了人,一径温柔地劝他把湿衣服换掉。
周少川轻轻叹了口气,懒得再移步,索性站在那,脱去了外套衬衫。
向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没想到周少川会全无顾忌地在他面前除衫更衣,久未见过的熟悉身体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可无论胸膛也好,腹肌也罢,竟然都敌不过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件物事。向荣在瞬息间,剑眉蹙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看。
周少川脱去了湿衣服,随意抬了一下头,就见向荣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胸口,他也垂眸,一下子看见了胸前挂着的那枚戒指——正是从前,向荣送给他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
心仿佛被当场剖作了两瓣,赤裸裸地展现于人前,一个曾经将他弃如敝履的人送的东西,八年过去,他竟然还不离不弃地戴在身上!
身上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叫嚣,那点可怜的自尊已无处再能安放,羞耻、愤怒兜头涌上,周少川狠狠地把T恤摔在沙发上,迎着向荣脸上的不安惶惑,迈步上前,寸寸近逼,直把人一直逼退到了大门口。
双手撑在墙上,周少川的胸口剧烈起伏:“看见我还戴着你送的戒指,什么感觉?说说看,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是满意,还是得意?”
向荣皱了下眉,他被周少川彻底圈住,背靠着墙,这是他一贯最不喜欢的带有侵略性的姿势,他本能地想把人推开,但面前的人是周少川,他咬了咬牙,忍住没动,垂下睫毛,遮挡住了此时眼里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越是不答,周少川越要逼得他无所遁形,再靠近,身子眼看就要贴合在一起,周少川咬牙切齿,再度重复着适才那个丝毫不留余地的问题。
向荣闭了下眼,再睁开,不过几秒的时间,却足以令他明白,他对周少川的伤害到底有多深,深到令人癫狂,深到令人失控……可他到底该做点什么,才能弥补过失,哪怕只是抚平一点伤痛?后背紧紧贴着墙,他下颌抖得一塌糊涂:“没有,没有满意,也没有得意,我什么都没想,因为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是不是……你看不见我,就能释怀……我……我没想要逃避,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说一句,前面是万丈悬崖,我也一定跳下去。”
那不知所措的痛苦那么真,连蹙紧的剑眉亦英气全无,只余伤感寥落,周少川盯着他看了许久,心口骤然一缩,理智也在刹那间回笼,他没再说话,松开了桎梏,转身穿好了衣服。
打开房门,他望了一眼兀自僵硬站立着的向荣,那句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息的话终于在此际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因为你是个骗子!”
可惜骗子并不解这句话的真谛,还只当他意指“劈腿”那件事,待电梯门合上,向荣才以手撑住墙壁,人却像痉挛了似的,头一下下地,不断地磕在身后的墙上。
一夜未眠,第二夜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约只盹了半个小时,第三天,脸上疲态尽显,下午却又接到罗庆通知,说细节图完成,那边许小姐来电,说周总指名要求向总监亲自过去讨论沟通。
周少川整整两天没搭理过他了,向荣不敢造次,现在对方要求见他,他也只能遵命前往。许小姐又一次把他带进周少川的办公室,告知他周总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请他稍等片刻。
等待的过程,心里犹自七上八下,经过了那一晚,向荣是真心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消失不对,出现亦不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履行承诺,随叫随到,一切听周少川安排。
正自想着,办公室门开了,却是许小姐抱着一个大箱子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向荣忙起身帮她接了过来。
箱子不算沉,只是体积有点大,许小姐冲他笑了下,解释说这是周总的快递。
说着,拿了一把裁纸刀拆箱,助理不必管箱子里的东西,但在老板回来前,总该把难拆的包装先行拆好。
两个人一坐一站,间或寒暄两句,那箱子的包装极结实,许小姐动手能力显然很一般,划了半天,连第一层的胶带都还没拆完。
向荣看着费劲,索性起身接过裁纸刀替她拆,许小姐不由一叠声地说了好几个“谢谢”。
“客气,主要是现在的包装都太好了,”向荣笑了笑,“这箱子还包了三层,真够结实的。”
“是啊,刚才拆得我手都快断了,”许小姐闲聊似的说道,“我们老板还开着会,特意叮嘱我把箱子取过来,让把包装拆了,说很重要,是要送给他爱人的东西……”
“撕拉”一响,跟着一刀划偏,向荣的左手从食指到手背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许小姐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忙着去抽纸巾:“天哪,快快,赶紧先止血。”
向荣摆摆手,惶然地转过头:“你们周总都……有对象了?”
“嗯,是啊。”许小姐可能被血吓着了,随口应道,也没多想这人手受伤了,怎么居然还有闲心打听她们周总是否有对象。
恰在这时,办公室门开了,周少川走进来,一眼瞧见向荣手上带血,怔忡一秒,立即抢上前抓住了向荣的手。
“怎么弄的?”
语气急迫中透着紧张,许小姐察言观色,没敢多说话,匆匆跑出去找医药箱了。
不多时,医药箱取回,周少川坐在向荣身边,见血已凝固,他先用消毒湿纸巾擦了下周边,随后要去取棉签、碘酒。
向荣的手一直被他抓着,眼神茫茫然,心里空落落,周少川有对象这事并不出人意料,他自问也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落寞一下而已。
闻到消毒纸巾上的酒精味,向荣当即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抽出手,随即笑着说没事,继而便打算自己动手清理伤口。
“别动!”周少川按下他的爪子,再度抓起受伤的左手,“谁让你跑这帮忙拆快递,拆就拆了,还划伤自己?向总监养尊处优,手爪子越来越不利索了?”
极为熟悉的语气,哪怕是关心人的话也不能好好说,向荣轻轻笑了下:“你会弄么,还是我自己来吧。”
周少川睨了他一眼:“做饭都能看会,再说了,之前我不是看过你给我处理伤口么。”
说到这,两人都不由想起了从前,周少川因打架被人划上左手手掌,本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想还是被观察力卓绝的向荣给发现了,后者主动登门,为他清理包扎伤口。
那时他们俩还不算熟,周少川想着,不觉笑了一声:“前天泼我一身咖啡,今天又把手划伤,你是打算把我从前做过的事都模仿一遍么?”
模仿……意义何在?为了刺激彼此联想那些“人生若只如初见”么?
向荣一哂,摇头说没有:“纯粹巧合,嘶……轻点……有点疼。”
“忍一下,”周少川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缓了,“当初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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