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走到了当时两个人的位置上,想起林初远坐在对面被自己撩拨的脸红心跳、局促不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许是从那时候就计划着和他在一起了,还是更早以前呢?等林初远回来,一定要再约他来一次,一定!
C市的中心医院是W国几乎最好的医院了。外观看起来和国内的三甲医院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人员的医学素养区别很大,特别是ICU的构建,和国内还是有很大差距。初来的几天,林初远和医疗队全体成员,在院方负责人的带领下了解了这个医院的基本情况。从今天开始他主要承担的任务是为当地医院进行相关知识的授课和对临床实践进行指导。教授的内容都是之前自己所熟悉的,问题是要使用英文讲解,这个对于林初远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在很多医疗设备上两个国家之间也有着巨大的差异,这些都需要他去调整和修改。林初远喜欢这种挑战的感觉,做这些让他干劲十足,甚至可以忽略生活的艰难。
当地生活条件也极其艰苦,特别是从去年11月直至今年5月,W国遭遇60年罕见的干旱,停水停电、在炎热的天气里,吃饭洗澡、卫生间的使用都成问题,照明只能用蜡烛和气灯。郭嘉那里经历过这种苦,每天在宿舍叫苦不迭,他看到完全和自己画风完全不同的林初远时,充满疑问:“林哥,咱们这过得跟难民似的,我就奇怪了你怎么每天还乐呵呵的?”
“难民?不至于吧!我一向都是乐呵呵的。”林初远看着那个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的小男孩笑笑说:“难过,抱怨也是一天,乐呵呵也是一天,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半年以后你想过着难民生活还没机会了呢!就当体验生活吧!”他拍拍男孩的肩。“你们手术室怎么样啊?”
郭嘉说:“别提了,我还真是大开眼界,就没见过无菌观念那么差的手术室.....”
林初远和郭嘉聊着,听着郭嘉有意思的吐槽,渐渐地这个小伙子好像开心了一点。
林初远回到宿舍第一件事肯定是和徐行之发微信。由于时差问题和当地令人发指的网络,他们几乎没机会视频通话。微信的沟通经常都是延迟很久才能收到对方的回复,而徐行之总是尽可能的在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给予回复。他们交谈的内容有时候是评价照片,有时候是说说科室的近况,还有时候提到去了他们家看望了母亲,母亲身体很好勿念等等。有一次还收到了徐行之和母亲的合照,两个看上去相处的还不错,这让他惊喜万分。时间和空间的差距并没有拉开两个人的心,沉淀后的感情反而更深刻,有种历久弥新的感觉。林初远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已经习惯了承担照顾者的角色。他总是去体谅别人的心,希望别人能开心,忽略自己的感受。徐行之的在分别这段时间里给予他的包容和体贴,让他觉得自己是那个被照顾的人,这种舒心熨帖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林初远今天为大家讲解气管插管患者的气道管理,对于全院只有3台呼吸机的当地医务人员来说,大家都很觉得这堂课很有意思。他们围坐在一起,林初远站在机器旁边做示范。由于经常停电,林初远渐渐习惯使用黑板粉笔的传统方法来进行讲授,他在黑板上简单的画了一个气道解剖示意图,然后就开始了讲解。底下的人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记记笔记。讲着讲着,他的额头和鼻梁都冒出来细密的汗珠,他推推下滑的眼镜,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告诉大家讲完了,下面是提问时间。一个黑人小姑娘有些羞涩的举起了手,她用并不是很熟练的英语提问,林初远表示没有听清。小姑娘就走上来直接拉着林初远走到了病房。走到了一个患者身边,小姑娘停了下来,指了指那个患者。那是一个气管插管的患者,呼吸机真在报警,管道里有一些积水,落水瓶没有放在恰当的位置,林初远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调整了呼吸机管道的位置,告诉他们应该怎么样放置落水瓶的位置才能使管道不容易积水。这种看似是小事,实际上需要有一段时间呼吸机使用经验的人才能指导。小姑娘很开心,她说了很多句感谢。看到好学又细心的医务人员,让林初远倍感欣慰。
忙碌了一天,他回到了宿舍,远远的就看到梁素娟站在宿舍门口等他,“梁老师?您怎么在这?”林初远连忙迎上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小林,我已经联系到了MR.J了,明天休息,我们一起去拜访吧!”梁素娟说
“真的么,那太棒了!我们几点出发......”林初远很期待,究竟这位MR.J会带给自己怎么的启迪呢?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告 别
见到MR.J的时候他正在工作,他穿着一件蓝白花格的宽大袍子,并没有穿医务人员的工作服,坐在人群当中,有一丝仙风道骨的味道。虽然在W国生活了很多年,衣着习俗已经基本融入了当地,但由于他是白种人,在人群中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林初远正要上前问候,梁老师拉住了他,示意不要打扰。于是两个人就默默的在旁边看。一群人围坐在一个病人身边,他们拉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和他说着话,患者也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护士们拿来鲜花放在患者的身边,过了不久,患者渐渐的闭上了眼睛。患者并没有连接心电监护。这样远远的看着,林初远并不能判断此刻患者的情况。那群陪伴者们,站起身来,轮流亲吻患者的额头,又附在他耳边说话,握握他的手依次有序的离开了床边。
等他们离开了,医务人员才走过来,连接上心电图机。林初远此时才意识到患者已经去世了。不同于以往的经历,这个临终的患者并没有连接很多的管路和静脉输液装置,只有一个鼻导管给 氧,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林初远以为患者只是睡着了。家属们也没有哭的昏天地暗,大家都神色平静的有序的离开。MR.J跟随着患者的家属一起出去了,远远的看着他在和家属说着话,直到家属对他鞠了一躬,谈话才结束。林初远和梁老师在一边看着,耐心的等待。
片刻之后,MR.J回来,主动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握手,并且邀请他们去自己的办公室。MR.J的办公室里堆着各式各样的颇具W国特色的小玩意儿,显得有些混乱,其中有黑色的小木雕犀牛、大象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木雕面具。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一些项链和串珠。林初远坐下,安静的听梁老师和MR.J聊天。从聊天中得知,刚才的那个患者是一名肿瘤晚期的患者,在征得家属同意后,他们实施了安宁疗护,不继续针对肿瘤本身采取治疗,不以治愈为目的转为促进患者的舒适,做好镇痛,增加患者家属的陪伴,鼓励家属和患者互相倾诉。让患者诉说自己的愿望,家属向患者告别。
MR.J说:“其实这个过程就像你去机场送你的亲友,只是你不知道天堂的飞机具体起飞的时间的,而你的亲人要在天堂呆很久。”他笑笑说:“人们总是把这件事情看的过于沉重,他们有时候不愿意告别,用尽手段和方式让人家误机。最后大家都不开心。”
很形象很新鲜的比喻。林初远笑笑,眼前的这个老师,把承重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让林初远很久以来的心结有一些松动。MR.J表示,让一个个家庭能够充分地尽量不留遗憾的和患者告别就是他的使命,他能为此而工作他很满足。林初远想到了小羽的事情,于是他请教MR.J:“老师,请问您有没有试过很努力,但是家属最后还是不满意的案例?”
“这样的案例比起刚才你们看的案例要多很多。在世界上很多民族的传统文化里,死亡都是不好的、伤心的事情,这很正常。”他递给林初远一本厚厚的册子,林初远站起来双手接了。“这些是我做过的案例,最开始的时候很多家属都不能接受我的观点,他们觉得我是劝阻他们放弃治疗的魔鬼!”林初远翻开那本陈旧的本子,原来早在20年前,他已经开始尝试了这项工作。“慢慢的有一小部分的家庭能够接受我的观点,这其中的一小部分,才能达到今天你们看到的效果。”林初远很幸运,刚好遇到了这个低概率事件。“更多的时候我要面对的是家属的谩骂,哭泣,甚至是撕扯,我要和他们一起面对很多负面的东西。”他说的很轻松,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语言间并没有透露出他多年来经历的这些沧桑。“开始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都很困难,会怀疑自己,会停滞不前。但是你要坚信,你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一两次的失败不能说明什么。尽管,如果要用今天这个案例来做成功标准的话,这个工作失败的概率远远比成功要多得多。我遇到过一个例子,当时在我工作结束的时候,家属颇有微词,很多年后他才来找我道谢,说当时沉浸于不舍家人离去的心情,忽略了我做的努力,其实我做的事情减轻了他们家属在失去亲人时候的痛苦......”
“是啊!国内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很多家庭都把治愈疾病本身,看的比对患者的关怀要重要,忽略了患者心理的需求,和住院期间的心理体验。我们的工作有很大的阻碍,面临的困难也很多......”梁老师说。“但是有时候看到自己做过的案例,又觉得这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毕竟,每个人都要面临这样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