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狠话容易,下台阶难,我虽然一肚子火,但也没真想让吴浩宇怎么着。
吃完饭回到教室,吴浩宇没事人似的坐在座位上跟隔壁桌聊着天,见他这副样子我又气不打一处来,心头累积的一点内疚立马烟消云散。我走过去,在他伸到过道上的腿前站定,冷冷地说:“让一让谢谢。”
吴浩宇一点没有我想象中吃瘪的反应,待我坐下后反倒凑过来,甩了两张票在我桌子上,笑盈盈地对我说:“翘晚自习吗?看电影去。”
电影院里零零散散没几个人,吴浩宇买了爆米花,没对号入座,拉着我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了下来。
这一场要放的是最近口碑极差的一部爱情喜剧片,此时又是上映末期,来看的人寥寥无几。
我知道吴浩宇是什么意思。
影厅里已经黑了下来,我抓了几颗爆米花放进嘴里,不冷不热地说:“想跟我说话就直说,看什么垃圾电影,浪费老子时间。”
“没想跟你说话,你不是嫌我冷落了你吗,这不赶紧就来看场电影补偿你了。”
“你他妈的……说句好听的能死?”
“好听的是吧,这是我第一次翘晚自习。”
“骗谁呢,你以前没去抽过烟啊?”
吴浩宇侧过头来,似乎是瞪了我一眼,“那叫翘吗?包都还留在教室里,今天可牛逼大了,无故旷晚自习,还得想明天怎么跟老班解释。”
“你就往我身上推呗,反正我当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哎,我俩这是第一次出来看电影吧,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留个好点的回忆?”
“就这破电影你还想留下好回忆?这大概会是我几年内看过最烂的片子了。”
吴浩宇没理我,过了一会突然说起了别的:“高二校运会接力赛的时候,刚开始前几棒距离都很近,交接的地方围观的人多,大家都拼命往前挤,推推搡搡的就把最内道那个班的队员给挤开了一步,然后你懂的,多米诺骨牌,虽然大家接棒的点不在同一处,但那么紧张的时刻一个班乱了,内道的几个班就都跟着乱了,他们外道的班没怎么受影响,马上就反超了,最后小组前三也是他们。大家觉得不公平,可比赛结果不可能更改,裁判根本不管你场外干扰犯规,10×200米那么老长,想管也无从管起,哪个班先到终点哪个班就是第一。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口一个流传出来的说法渐渐都统一到六班头上,说是他们班的人先推的人。”
“大蛇这个人吧,说他校霸也真挺像那么回事的,但就是中二到家了,比你病得还厉害。这一盆脏水泼到他们班身上,他当然是忍不了,可听说后来六班自己人也承认了推人,大蛇就找了个下午,带着他们班十名接力队员,一个一个班地来给我们道歉,最后六班人还主动签名申请取消排名资格,虽然已经是马后炮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但从那之后六班的口碑一直就很好。我跟大蛇呢,没什么别的故事,但也是因为那次校运会才认识的,合得来,平时就一块玩,他那一群人里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没有什么谁罩着谁的说法。他仗义,人也有意思,经常还傻乎乎的,他没有不喜欢你,只不过你一来就把他风头给抢了,他得给你个下马威,让你搞清楚谁才是这学校里老大,你看后来他这不也没再找过你麻烦吗。”
“你说完了?”我问。
“怎么,没说到你爱听的?”
“平时怎么不见你跟我说这么多话,说起他倒是停不下来。”
“你来劲是吧。”
“吴浩宇,”我吸口气,清清嗓子,“你别把我当女的哄。”
“我哪敢啊,姑娘。”
吴浩宇截住我要掐上他脖子的手,赶忙分散我注意力,“哎,小时候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打我?”
“我不记得了。”
“好好说话。”
“我真不记得了,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你记得你为什么喜欢打我?”
“我喜欢打你吗?”
“这是一个巴掌的问题,你要是不喜欢打我,我能喜欢打你?”
“真能扯,那我就应该光挨揍不还手是吗?”
“是。”
“是个屁。”
……
散场后我们又去夜市吃了宵夜,各自回家时已经很晚了。而那部烂到家的电影究竟讲了什么,我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吴浩宇影影绰绰的侧脸,和剩下半桶没吃完的爆米花。
☆、第九章 By吴浩宇
艺术节汇报演出当天,我在舞台后台打杂,透过帷幕看台下,整个大厅满满当当坐满了全校师生,根本看不清我们班在哪个位置。
高三级入选的五个节目里,其中就有我们班精心准备的歌曲演唱节目,虽然我如愿以偿地不用参与,但作为班干部也得来后台负责节目的后勤事宜,足够让我叫苦不迭。
把演出同学顺利送上台迎下台,我终于可以回到观众席了。张天乐给我占了个位置,我猫着腰来到他旁边坐下,见他在玩游戏,便问:“节目都不好看吗?”
张天乐把程序退到后台,稍微伸了个懒腰,“无聊死了,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我对了一下节目单,安抚他道:“快了,还有四个,结束之后直接去吃饭吧。”
张天乐把手机握在手里,时不时按亮又放下,说话也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小面馆里吃饭时,张天乐终于接到了他等的电话。
这个电话打了有十多分钟,张天乐说的是粤语,我也无从分辨他们谈的是什么事情,其间似乎还争辩了几句,张天乐声音大了些,周围一时间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个时间点面馆里吃饭的大多都是学生,他们知道学校里转来了一个香港生,此时张天乐嘴里说着大家不常听过的语言,大家人名对上号,难免多打量几眼。
待他挂了电话,我试着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张天乐仍旧心不在焉地低头搅着面,听到我问,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没事。”
我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挑了些有的没的瞎聊,结了账走出面馆的时候,我才对着张天乐的背影再次开口:“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听的。”
他转身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有个比赛……”
明年的亚洲青年田径锦标赛,将在春季于各个国家和地区展开短跑资格赛了,张天乐的训练队可以推举两个人作为香港地区选手参赛,刚才是他的教练打电话来确认他的意向,被张天乐回绝了。
我看向张天乐没什么表情的脸,猜不准他是怎么想的,“你不想去吗?”
“我不能去。”
“为什么?”
他视线飘忽不定,若有似无地摇摇头,似是无奈又不耐地说:“我不会走运动员这条路的。”
从他的话里我多少能捕捉到一些信息,于是换了个问法:“那,我们撇开一切不谈,单从你的能力来讲,你觉得你能坚持到哪个阶段?”
“……我不知道,去年集训的时候百米跑进过10秒8,但训练已经中断了这么久,就算现在重新抓起来,效果也很难说。”
“进初赛的可能性有多大?”
“五十五十吧,所以与其让我占一个名额,还不如推个更有把握的人去。”
“嗯,有道理,那你确实是不该去。”
我说完这话,张天乐表情五彩缤纷,说得夸张些,我甚至能看见他脑袋上冒出的一圈问号,“你在说啥呢?你这时候不鼓励鼓励我,还在这火上浇油?”
他的反应也让我纳闷,“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去、不能去、去不了吗?”
张天乐瞪我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了嘴,连口舌之快都不逞了。
“天乐,”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又叫了一遍,“天乐,你看着我,你听我说,这世界上不该有任何事情成为阻碍你想去做另一件事的原因,当然前提是你想做的这件事不是什么杀人放火黄赌毒。我不是运动员,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专业比赛,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知道现在机会给你了,选不选在你,是不是这么个简单的事实?那么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我想的就不是进不进得了决赛、拿不拿得了名次、有没有人看好这些问题,而是我身体状态的调整、对待比赛的心理素质、抗压的能力等等这些实际一点的问题。其实我想说的是,抓住或者放弃这次机会,在于你自己怎么想,你应该为你自己的‘想去’而去,而不是为客观条件限制的‘不能去’而不去。”
张天乐开了开口,正要说什么,又被我打断:“我知道道理你都懂,但现在问题不在你实力如何,而是你要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我是不知道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要求和规划,但你做任何决定的结果都还是会回到你身上,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得掂量清楚,自己拿主意,你懂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希望自己把这番话说得能有心中想象得一半诚恳就够了,而张天乐只是插着口袋继续往前走,闷声说:“可是一意孤行一点也不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