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炼套着件歪歪扭扭的T恤,像刚跑完五公里负重的人似的喘着气,横眉拦着门。
没想到他会在,秦云峰机警地推门:“怎么是你?容心呢?”
“云峰……”乍一眼看见从段炼身后钻出来的人,秦云峰脸上的笑容定格。
眼前的人分明是容心,又不完全像他,只是小半个月没见,他身上多了一点他从前没见过的东西,好像……暮春迟开的一树桃枝,一开花,就把整个春天的颜色都比下去。
秦云峰坐在自己的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乱糟糟的被窝,听容心拉段炼的手,半哄半推地往外送:“你先回去吧。”
段炼扒着门不肯撒手,眼睛,挑衅似的往房里瞟:“晚上,一起吃饭?”
也不知道他说给谁听,容心拿他没招,好说歹说,总算他不情不愿地插上耳机,走了。
他这头好不容易把段炼请走,就听秦云峰在那儿瓮声瓮气地问:“吃饭?你们最近挺好?”
容心不愿和他谈这事儿:“还以为你下周回来呢,喝水吗?”
他们俩有事儿,秦云峰瞧着容心金色的头发下露出的一截红色耳朵:“我回来的路上遇见杜老师了,他说你到现在还没有交留校申请,让我劝劝你。”
“啊……”容心背对着他,“有点事儿,我还没写。”
“什么事儿啊,能比这个还重要?”秦云峰压着脾气,“是段炼吗?你跟他在一块儿都干嘛了?”
段炼戴着耳机监听到这儿,眉头深深拧了个川字。
秦云峰还在继续:“我们这届毕业的人,都以为你会选择留下,你就适合待在学校,当老师,每天穿得干干净净的,给学生上课……”
“那是你们认为的……”容心很少这样强硬地打断人。
吃了个瘪,秦云峰的态度不再咄咄逼人:“我知道,你的理想,或者说你的目标,是加入警队。”
这事儿容心对谁都没有提,连段炼都不知道,但秦云峰看出来了:“不乐意留校就不留吧,今年省里扩招,网侦、经侦、法医……”他扒着头,不知怎么说,“你……法医……你行吧。”
段炼死死捏着手机,屏住呼吸,骤然响起的来电铃音中断监听,他看也不看的摁掉。
“云峰……”容心的这一嗓子,把秦云峰的脸喊红。
借着这股热血的冲动,秦云峰终于把话说开:“早就想跟你说,容心,参加今年的招警吧,我在警队等着你,我们俩,还一起。”
李峥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松了松筋骨,难得队里今天清闲,他想起段炼找他帮忙的事儿,抽空跑了一趟。
J城的治安一向很好,近五到六年接到的性侵报案并不多,因为举证困难,判刑的更少,只有一桩案件的性质比较特殊,时间也符合。
五年前,314案,被害人一死一伤,作案者逮捕归案,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刑8年,目前关押在铜山监狱。
李峥打开那卷卷宗,死者,女性,18岁,姓名:容亦。
重伤,男性,18岁……李峥的眼睛停在那个名字上……
「和你一起做课题的学长,谁啊?」
「容心……哥你认识吧,你们警队还找他帮过忙……」
“靠!”李峥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往段炼手机上拨电话:“小子!接电话呀!”
第25章
容心看着那份秦云峰从包里掏出来的资料,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样子既没显得多高兴,也不见得激动,仿佛一个孤单的马拉松选手,寂寞、无声、长长的跑了一路,终于看到终点线,却恍惚陷入一种不真实的茫然。
秦云峰惴惴不安地望着他:“容心,怎么了?”
他把容心的彷徨误解为动摇:“你……”手,尴尬地收回来,秦云峰扒了把带汗的板寸,时机不对,他知道这么问不合适,但……“改主意了?”眼睛,不受控制地瞥向容心凌乱的床,“是因为他吗?”
他发现了?容心的脸皮一下火辣,这个时候谁跟他提段炼他都得脸红,到现在他鼻子里进出的屋子里的空气都是甜的,腻的,腥辣的味儿。
秦云峰的脸沉下来,有些事儿他藏了太久,临了却道不出口,好比现在,他两步就可以跨过去掀开那床乱糟糟的被子,但他认怂,佯装看不见:“容心,不管你跟他走到哪一步了,我劝你别太相信他了。”
容心不明白,秦云峰一直是个挺好相处的室友,怎么他一碰上段炼,就跟长了刺似的:“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别和他走太近。”
秦云峰努嘴,表情有一点怒其不争:“可你没听。”
容心一脸天真:“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秦云峰嗤之以鼻,“段炼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容心不喜欢他这么没凭没据地诬赖人:“你看不上他,也不该在背后这么说他。”
憋屈,郁闷,胸口被人抡圆了照实狠狠锤了一拳,秦云峰想吼,你倒是看得上他,可你知道他是怎么在我面前打着你的主意,把对你的那些脏心思抖出来的么?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针对他?”
为了你啊!这话叫他怎么说,秦云峰恨恨地捏着拳头:“我还想问你呢,干嘛总护着他?!”
电话锲而不舍地拨进来,监听时断时续的被打断,段炼烦躁地挂了几次……
“云峰,你得讲个理吧……”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信,你等着,我非找到证据不可……”
耳机噼啪响了两声尖利刺耳的,然后没了声,显示连接已中断,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快活,段炼天天和容心黏一块儿,都忘了床板下的监听该换电池了。
段炼嘴里骂着接起电话:“喂?!”
那头,比他更暴躁:“臭小子!终于肯接电话啦!”李峥气急败坏地大吼,“段炼你他妈的说实话,你调查这个干什么?!”
学校后门美食街,李峥夹着烟,双手靠在方向盘上,隔着车窗玻璃,看段炼拉开门钻上来:“哥。”
烟头快烧到头了,段炼把变速杆后面的空易拉罐递过去,李峥掐了烟,打开车窗从小缝里往外一弹,又抖出第二根烟叼嘴里。
段炼赶在他前头摸着火机,啪,蓝色的火苗蹿腾,袅袅白烟中,李峥的眼睛眯起来。
“5年多前,3月14日。”李峥那会儿还在临市当副队,“大洲湾自然风景区,当时还叫大洲岛,出过一个案子,姐弟两个,一死一伤,18岁,妈的……”他骂,“那变态两个都没放过,强奸弟弟未遂,就把姐姐给……”
天渐渐晚了,路上多了许多出来觅食的学生,行人,他们熙熙攘攘的经过车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不知愁的笑,谁也没有留意到坐在这台车中的青年,正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
李峥拨了根烟:“来一支。”
段炼摇摇头,干涩地开口:“他的伤……”
“啊,那时候留的。”李峥猛吸了口烟,把那股想骂人的冲动压下去,“那混蛋扒不开他的裤子,就用刀……”
段炼忽的抬头:“那人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放出来?”
他危险的眼神,让李峥想起脑门上捱的一板砖:“问这干嘛……”他使劲推了他一膀子,“我可警告你小子别犯浑啊,这事儿是他让你问的,还是你自己?”
段炼咬着腮帮,样子倔透了:“我自己想知道……”
李峥习惯性地挑眉:“你对他的事儿这么上心干嘛?”
有那么一刻,段炼突然想豁出去了,干脆跟他哥交代了吧:“他是我学长。”但容心一定不乐意他这样干,“我关心他。”
“关心他也不是这么来的。”李峥又干掉一根烟,叹气,“你要真想帮他,打死了别在他面前提这事儿,他当年……挺不容易的……听说看了一阵心理医生……还跟他父母闹翻了,放弃志愿考警校……”
段炼闭着眼,靠在车座上,他想让自己平静,不想被人看出他疼痛的呼吸,他想象着容心的过去,意气风发的少年,刚获得令人艳羡的保送……如果没有那场罪行,他现在……会不会也像满大街无忧无虑的青年,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约上四五个好友发发牢骚,或者拉着寝室里的人甩开膀子大吃一顿,转头又是一个美好的明天。
可是没有那场罪行,他们俩就不会遇到,容心不会有痛苦,他更不会……像那个曾经伤害他的变态一样,对他做下那种事……
段炼的手机响了两声,李峥朝屏幕上瞥:“这不没静音吗?”看到一个「心」字闪过,有点迟钝地问,“他打来的?”
段炼点了个头,接起来:“学长……”
他们俩约了一起晚饭,挂了电话,李峥就放人:“别瞎想,见到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段炼报以一个苦笑,他也想当什么都没发生,但终归不一样了。
第26章
晚饭就约在美食街,情调挺浪漫的一家供应轻食的水吧,两人心里都揣着事儿,一顿饭,吃得闷声不响。
“再吃点……”段炼给容心盘里夹色拉。
“不了,我够了……”一桌的东西,跟没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