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伤心,也没有高兴
只是突然在那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也没那么喜欢弹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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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别人都说他有点天赋。
他也没别的选择。辍学太早,可供挑拣的工作没几个。除了做些后厨帮工、大街上贴广告发传单的活儿,成洲大多数时候还是在最初那家琴行,帮人看琴调音,偶尔也帮老板上几节课,换点供自己吃喝的钱。
后来有工作室看了他写的歌想签他,他就随波逐流;再后来偶然遇上现在的乐队、说缺个贝司邀请他参加,他也没有拒绝。
他们第一次合奏完时吉他啧啧赞叹:“我特么撞了什么大运啊,能挖来这么个宝贝?!假以时日,咱们必能飞黄腾达火遍全宇宙啊!”
当然,他们并没火起来,甚至到现在还是只能以辗转驻唱为主业。不过成洲倒是无所谓,捱过找不到工作交不起房租、饿得只能在24小时快餐店里喝开水的日子,现在有了份相对稳定的收入,他也就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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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点,每次拿起琴时,他眼前都会放电影似的、出现他从没见过的一幕。
自己在这边弹琴唱歌,女人就会站在那边的不远处。她用前所未有的、就像一个真的母亲会有的那种欣慰又疼爱的目光看着他,但往往还没等他反应,那束温柔目光就会立时扭曲、碎在猛烈的刹车声里。
她柔软的脆弱的断裂的肢体,四处迸溅的鲜血,至死不瞑的绝望眼神。明明成洲当时并没在现场,却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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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洲并没有因此放弃。他会头疼作呕,会分不清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现实,但他并不在意。
小时候女人不让他弹琴,他不是也没听过话么?现在她都死了,他难道还反而要随便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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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魇始终追随着他。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在他们下了表演后来到酒吧后台。
这很寻常。他们名气不大,不过还算有几分实力,偶尔也会有制作人或听众前来搭讪。而贝司一向很难被关注,成洲也并没当回事。
然而,出乎意料地,那人冲他伸手。
“你贝司弹得很棒,在台上简直太耀眼了。”那人说,“对了,听说刚刚那首歌是你写的?”
成洲点头。那人就笑了,然后问可不可以认识一下。
他笑得真好看。
这是成洲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也许,自己还是有点喜欢弹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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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拿起琴时,脑海中总会一遍遍回放那句“在台上好耀眼”的夸奖。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再没看到过女人的身影。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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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会愤怒、厌恶和憎恨,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喜欢”。
他只是越来越难以自控地、比以前还要越来越多地关注路见屿。
路见屿吃饭喜欢哪种口味、路见屿什么时候又换了一辆新车、路见屿前不久去了哪里旅行……
成洲会在晚上回家后偷偷看白天路见屿和队友们聊起的电影,希望下次能插上一两句话;会去搜索路见屿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饭店,这样就好像即使自己没去过、也离对方更近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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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几个聚在一起玩时他输了大冒险,被吉他打发去买楼下需要排两个小时队的奶茶。
路见屿尝过之后随口说了句味道不错。于是那之后的每一次,成洲都会比约定的训练时间提前到一会儿,仔细比着那次帮路见屿点的口味和调料,点上杯一模一样的奶茶——或是根据对方的评价换一种口味——再顺带随便点几杯别的带进排练室。
如果路见屿来了,他就可以十分自然地把奶茶分给所有人;如果路见屿没来,他就把给对方点的那一杯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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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聚餐的时候成洲就看得出来,路见屿非常嗜甜,所以每次看到他带奶茶来对方总是显得很高兴,还揶揄他:“怎么今天又是你送外卖啊,大冒险又输了?”
“不是,”成洲回答,“来得早,闲着没事罢了。”
他先把其他人的奶茶分发出去,最后假装放乐器地往一边走去——引路见屿跟着自己,等他们两个站到了无人的角落,成洲才把最后一杯奶茶递给对方。
然后,路见屿通常会顺其自然、和他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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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路见屿和他闲聊起什么。这种时候通常是路见屿说、他听。
他不像吉他键盘他们那样能快速接住对方抛出的梗,也怕说错什么,惹路见屿笑话或生气。可能是见他一直在喝奶茶而不搭腔,路见屿忽然说:“你那杯那么好喝么?让我也尝尝呗。”
成洲的心跳猛地乱了几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口中的吸管似乎也变得有些烫人。
但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路见屿又说:“开玩笑的啦。我没喝过这种,看你这么喜欢,一定很不错,下次有机会要试一试。”
然后路见屿就转移了话题。
成洲抿着吸管,忍不住有些泄气。
后来每次点奶茶,他都会给自己点一样的口味。不过,路见屿也没再要求过要尝他的那杯。
不知道是在别处试了这种奶茶,还是根本忘记了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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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照旧早到,拎着奶茶往排练室所在的旧楼走,却没想到平常人迹罕至的后巷居然有人声传来。
是键盘在那里。她面对墙角站着,手里端了一只盛水的碗。成洲知道她喜欢给附近的流浪猫喂东西吃,没想打扰,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键盘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是路见屿。
路见屿正蹲在地上,一边拿着个纸箱似的东西朝墙边比划着、一边跟键盘说话。键盘则单手揣兜弓腰站在他旁边,脸上的表情难得柔和,甚至显出几分她从未表现过的娇软。
路见屿说了句什么,键盘立刻笑出声。路见屿于是露出了似无奈似宠溺的表情,边站直身子,边将落在键盘头发上的树叶取下来。
两人并肩站在少有人经过的黄昏的后巷,脚边围着几只猫狗,气氛温馨甜蜜,如同一对恋人的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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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插在衣兜里的手攥紧了。兜里,两张电影票被捏得皱起来。
是前一天刚上院线的新片,路见屿曾经说过喜欢这位导演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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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对璧人相视而笑的扎眼画面始终在他脑海里徘徊。然而等排练结束、路见屿要离开时,成洲还是装作无意地走在了对方身边。
路见屿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成洲随口应着,心不在焉。
反正,他默默地想,反正路见屿和键盘也没挑明他们的关系,反正只是约着看个电影……
兜里的票被他掌心的汗水打湿了一点。
听说新上的这部电影还不错。
也不是特意买的,刚好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票而已。
就在后天,星期六晚上。
我不想浪费,你要是有空,一起去看怎么样?
……
犹豫了很长时间,在走到楼下、众人要分道扬镳时,才开口:
“听说——”
“路哥!”
从背后追上来的吉他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今晚有空没,要不要去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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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自然而然被吸引了注意,回过头去,问:“行啊,去哪儿?”
吉他搭上路见屿的肩膀:“一起吃夜宵嘛。之后正好去看个夜场,麦麦和老K想看昨天新上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键盘也跟了上来,接过话头对路见屿道:“就是那个谁拍的片,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喜欢他导的电影?”
“对对对,”吉他点头,“正好,可以去看看新作怎么样!”
路见屿痛快点头,几句话和他们商量好,又转头问成洲:“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吉他也跟着问:“阿洲也来吧?想吃什么?”
“我……”
成洲看了掏出手机开始订座的键盘一眼,拉了拉从肩膀上滑下来的琴盒背带。
“我一会儿有事,”他平静道,“不去了。”
兜里的电影票被他捏破了一个洞,作废了。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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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成洲会想,路见屿对自己和对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比如,乐队每次演出后他收到的好像都是同一种花;比如,每次有加餐他的那份似乎都最丰盛最豪华;比如,一起出去玩时路见屿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靠近他……
对方每一个无意的举动,他都想作出一番藏着暧昧的解读。他将目光追随路见屿的背影太久,忍不住想要假装也许有些时候,对方的目光也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样而已,他不会奢求更多了。只是这样,只要能稍稍润湿他曝晒在这段无望感情中的干渴的心脏,哪怕这只是假装,只是从属于别人的绿洲中偷来的一片阴凉,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成洲这么幻想着,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这些都不是幻想。
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会告诉他,这一切真的不仅仅是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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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成洲又拒绝了路见屿晚餐后续摊的邀请。一反常态地,键盘也没跟着去玩,反而说她也有事要提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