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杏棠笑着说,“我去浙江有些事办,没来得及和你说。诶?刚才看什么呢。”
若玉翻了杂志给他看,指着.浅斟.那一刊栏给他看,“哥,这儿有个笔名.砚台.的作者写了篇关于调侃戏剧的文章,不过好像不是中国人,直言不讳毫不揶揄,是个有趣的人。我看了他前几期写的文章,一些生活琐事都是闲情逸致。我在这儿没什么事儿干,全靠着他的文章消遣。”
季杏棠问他,“大哥也不让你去天蟾舞台唱戏?”
若玉背了手压在脑袋后,一骨碌眼珠子说,“他是想把我在这儿耗死。平日里爽快的时候带着人回自己的公馆乱搞,不爽快的时候来我这儿作威作福要挟几句,市井无赖的劣性扎了根了,没得救。”
若玉拉了他的手撒娇,“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出去走走,我就快腐烂在这儿了。这么活着,我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季杏棠想了想,笑道,“嗯——刚把老头子接回来,洗尘宴的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去,可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儿妄害了你的命。”
寒暄了几句,季杏棠叮嘱他好生休息。出了香榭小櫊绕过白公馆,他抬眼看了看,书房还亮着灯,他压低了帽檐深抒了口气,没什么好说的再无岁月可回首。
第5章
三天后大雪初霁,不知道季哥想了什么办法,若玉如愿以偿的出了金丝笼,穿着季杏棠前两天派人定制的黑色西装,庄重中带着些大男孩的稚气,沉稳中带着伶人的灵动。季杏棠开车在香榭小櫊外等着,他就欣喜若狂的上了车。
季杏棠见他这么高兴,笑着说,“梓轩,我先送你去汇中酒楼,我派人备了一桌吃食,你吃过后有人带你去大世界转转,那是我的心腹,不用担心,晚上八点我在大世界门口等你。”
若玉笑着说,“哥,记下了”,他在鼻子前闪了闪说,“把车窗打开些吧,车里的香味太浓郁我受不了。”
季杏棠说,“外面刮风冷着呢,你来也不知道把大衣捎上。”他在路边停了车,把大衣脱给了若玉,刚摇下车窗玻璃,就看见白啸泓的车停在旁边。
白啸泓下了车,叮嘱了司机几句,司机就开车转道离开。白啸泓径直的走向了季杏棠,打开门往副驾上一坐,说道,“把车窗关上。”
若玉哼了一声,起身把大衣披到季杏棠身上。季杏棠拢了拢有些尴尬,他说,“仅稍开一些缝隙算了,一来免得谁惹了风寒,二来味道确实重也有些闷。”
见两人没有说话,季杏棠稍微摇上些车窗玻璃,三个人再不发一言。
季杏棠车里四角都放了沉香,白啸泓说喜欢这个味道,还说,坏事做多了沉香能用来安神。白啸泓信佛,也不算信仰,只是年少时常和季杏棠去城隍庙,有时拜佛上香求平安,有时找半仙儿算算命。在城隍庙他还送给季杏棠一个沉香佩环,只是穿长衫的时候还能佩戴,一身西装挂哪儿都不合适。白啸泓很喜欢沉香,它集天地灵气,汇日月精华,蒙岁月积淀,“沉”得惊世,“香”得骇俗,在他心里,这世上能配上沉香的也只有季杏棠一个。
快到岔路口的时候,季杏棠说,“大哥,我先送若玉去订好的酒楼。”
白啸泓在熏香中小眯了一会,睁开眼打了个哈哈,随口说道,“都是去吃饭,何必费那个劲,不准转弯,直接载着若玉宝贝去隆兴。”
两人闻言愣了愣,季杏棠先回过神说,“大哥,若玉去那种地方……”
白啸泓轻蔑的笑了笑,“怎么,是跟着你季杏棠去吃饭,又不是送他去陪酒。”
今天到隆兴的是什么人,白若玉看出来了,他这是想故意让自己难堪,这个人总是让季哥左右为难,他面不改色淡定的说,“去就去。”
杜金明早已守在门口亲自迎宾。这次请来的都是亲信和老伙计,亲信自然说的是白啸泓和严肇龄;老伙计林骥昌和穆如松。倒是想和叶臻聚一聚,可他一把老骨头硬的很,惹了军阀满门抄斩,贤侄也流落民间。来的小辈就是各家那些少爷公子哥,平时不怎么见面,趁此机会大家聚一聚。
到了隆兴门口,趁着白啸泓上前问候,季杏棠把若玉叫到一边,“梓轩,我交代你几件事,到时候别乱了分寸”,他看见若玉点了点头,说道,“隆兴酒店里都是道上有头面的人物,财大气粗傲在骨子里,他们若是说弄你的身份,身正不怕影斜,含笑了之不必放在心上;到了以后有两桌酒席,一桌是长辈,一桌是小辈,我不能和你同桌,你自己说话行事注意些分寸,也不用刻意拘谨,谦恭有礼即可;宴罢还有事情要谈,便不能先走,你可以跟着同龄的小辈娱乐,不愿的话,我让管家开车来带你去大世界转转。”
若玉点了点头,“嗯,记下了。”
宴席开始,季杏棠跟在白啸泓身后落了座,老头子和湘姐坐东,林骥昌和穆如松是长辈也是座上宾,白啸泓和严肇龄是两大门徒自然也是上座,把老头子救出来的是季杏棠,他身份座次最低,却比直系门徒严肇龄还有些面子。互相寒暄了几句,先敬了酒,尔后一家人似的谈笑风生起来,无非是叙一些旧情讲一些江湖上的客套话。
谈笑间,季杏棠推脱着小酌了两杯,因为有些担心若玉的情况,便先借故离开。不出他所料,若玉没进包间而是在一楼的大厅里坐着嗑瓜子,季杏棠稍皱了皱眉头快步下了楼。
若玉见季杏棠来了,拍了拍手心的瓜子穗,起身问道,“哥,宴席还没有开始吗?”
“嗯”,季杏棠单手抄兜笑了笑,“大哥有些强人所难了,我现在就叫人送你回去。”
若玉挠挠头笑道,“我没找到地方而已,哥,你快回去吧,免得让人说你摆谱。”
季杏棠笑了笑,“我有什么谱好摆”,他拍了拍若玉的肩膀,“走吧。”
“让他来这儿吃个饭就强人所难了?”走了还没两步,白啸泓的声音从后背飘了过来,像定海神针一样定住了两人的步伐,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正在这时,隆兴酒店门口的旋转玻璃打开,走进来一个男人。男人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没戴帽子,外面的风吹乱了他原梳的整齐的头发,他边走边整理散在额前的细碎短发,然而他看起来并不狼狈。穿着马靴带着肩章,墨绿色的军用披风因为他矫健的步履和从玻璃门缝窜出的凛冽寒风向前飘动。眉眼深邃让他看起来气势逼人,然而见到大厅里的三人,他开嘴一笑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俨然是年轻气盛的大男孩模样,他摘了手上的白色丝帛手套上前问候,“白哥、季哥,我来晚了。”
来人名叫杜子豪,是杜金明的亲儿子,杜金明为了这个儿子愁得不得了,本想着把帮会大亨的位置交给他来接手,也免得打下的江山落到外人手里,可这个儿子不爱钱爱权,偷偷跑出去跟着世叔叶臻参加北伐,叶臻兵败如山倒,还不肯“回头是岸”,整天挂着绿皮“招摇过市。”
杜子豪为人确实豪爽,和两位帮会大哥的关系也不错。他认出旁边眉清目秀的白若玉,上海滩的白爷一掷千金给他建了个天蟾舞台还轰动一时,是很得宠的小兔子,只是这种场合他来好像有些不合适。
白啸泓同他握了握手笑道,“子豪,你来的刚好,杜老那儿还等着我和你季哥,若玉就先麻烦你了。”
季杏棠嘴角颤了颤,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杜子豪看不出其中端倪,只觉得是白啸泓宠极了人家,走哪儿都想带着,那种场合若玉又上不得台面,只得把若玉交给自己,他笑着答应,“这次多亏了两位大哥才把家父救了出来,这点儿小事又有什么麻烦。”
季杏棠点了点头,若玉跟着杜子豪进了小辈聚会的包间。
打开房门,屋子里坐满了人,有穿西装蹬皮鞋的阔少爷,也有和杜子豪一样穿马靴带肩章的当官的,最引人注目的是还在奶娘怀里喝奶的小娃娃,还有一个穿着一身粉红西装打着碎花领带的“异类。”
两人到来的时候桌旁有七八个人,还有一个位置,很明显是留给杜子豪的。
那个穿着骚包的阔少爷先吼道,“子豪来晚了,罚酒三杯”,他瞥眼看见了若玉,定睛打量了一会,忽地调笑道,“哟,这不是白爷的若玉宝贝?怎么到这儿来了,来的不巧没有位置了,干脆哥哥的腿让给你坐”,说着他跨出一条腿来。
若玉记得季杏棠的话,不理会他的轻佻,转身要走。
杜子豪拉住了他,“锦笙开玩笑的,用不着生气。”
林锦笙是林骥昌家的二少爷,是上海滩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务正业,在外面交了一堆狐朋狗友,爱玩爱乐爱风流。
若玉摇了摇头,不卑不亢的看着众人说,“我没有生气,确实不巧没有我的位置。”
包间里传来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张妈,你带着樗儿先出去吧,给白老板让个位置。”
此时张妈坐在桌旁最不起眼的位置,她始终想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让她带着小少爷来赴宴,还吃着奶的孩子懂个什么联谊,她低着头起身,缓缓躬身欠礼,“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