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有中央空调,但大厅里热气照顾不到这么大的面积,文羚往冰凉的手心里呵着热气,轻轻搓一搓,后来索性直接把手按在滚烫的额头和眼睛上暖和着。
前面排着二十多个病人,还赶上一个割伤了手挂急诊的插队,渐渐的,眼前有些模糊,文羚扶了一把站在身边的人的手臂,小声说着抱歉,脚底发飘怎么也站不住。
他本来想让胡伯带自己过来打点滴的,但胡伯急着去给梁在野送文件,看那副焦头烂额的模样,文羚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了,现在有点后悔,不过是一个文件而已,让梁在野的特助回来取不就行了。
“喝水吗?”
头顶有个声音低低地问他。
文羚惊觉自己一直扶着人家的胳膊,立刻难堪地收回了手,眼睛都没敢抬,一边摆手说着不用不用,烧红的脸颊因为尴尬而更红了。
沉默了几秒钟,文羚忽然抬起眼睑,满眼诧异。
梁如琢就站在身边几厘米近处,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瓶盖的矿泉水,关切地俯视着自己。他扶了扶文羚的肩膀,附在耳边悄声跟他说,“过来,帮你插个队。”
注射室里有两个正忙碌着配药的女护士,有个长相英挺的男医生正等着他们。
文羚本就有点惧怕医生,他在医院大厅的电子屏上看见过李文杰的照片,这是个外科医生,好像还是个教授什么的,医生身上天生的气场让文羚有点发怵,本能地往梁如琢身后退了一步。
仓皇间他几乎要抓上梁如琢的手,仅剩的理智让他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细小的躲闪让梁如琢尽收眼底。
他坦然自若地伸开手,如同热带雨林中捕食飞虫的花草,从不主动扑食,而是等待着食物自己扑进口中。
文羚果然把手伸了上来,紧张地握着。
手指纤长,骨头比想象的还要软,像在寻求安慰,害怕地走近,更害怕自己被推开。
但梁如琢并没有,反而轻轻握了握当作安慰,眼角出现了浅淡的笑纹,把文羚带到李文杰面前:“我侄子病了,好像有点严重。”说罢还安慰文羚,“他不止会做手术,放心。”
文羚小心地望了一眼梁如琢的脸,有点不知所措,但终归是安心下来,不再焦灼得像只换了新窝的仓鼠。
他活在金丝笼象牙塔里,接触不到社会,算起来周岁才十九,还是个小孩儿,不会把别人想得太坏,只会傻乎乎地黏着对自己好的人。
梁如琢若无其事地纵容这个小孩靠近,毫无负罪感,还轻松地跟李文杰说直接刷我卡就行。
李文杰边给文羚做简单检查,叹了口气,心想梁在野床上的人可不缺能刷的卡。
“有炎症。你过来。”李文杰把文羚叫到里间,关了门。
过了一会儿,里间的门开了,梁如琢原本靠墙等着,门一开就凑过去看了看。文羚已经昏昏沉沉地蜷缩着睡在检查床角落里,李文杰脸色不太好,出来以后用香皂洗了三遍手。
“怎么样?”
“……”李文杰擦干了手上的水,把笔揣回衣兜里,侧身低声道,“应该是直肠撕裂,你带他去孙梅那儿检查,开点药。”
梁如琢一时没找出话来接续。
李文杰倒了杯水给他:“少在你们这圈子里玩,又脏又乱。”
“别捎带上我啊,也不是我弄的。”梁如琢接过那杯水,食指抵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从容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他坐到检查床边,指节轻轻碰了碰文羚苍白的睡脸,瘦小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也许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块。
他捏了捏文羚软白的脸肉,俯身抄起膝弯把人抱了起来,带他上二楼去检查,边走边端详。
小脏东西,疼坏了也不说。
第9章
电梯口太远,他抱着文羚就近走了楼梯,楼梯间来往的病患有时候会好奇地把目光投过来,梁如琢也会还以礼貌一笑,侧身让一位手臂打着石膏,提着一包玻璃药瓶的大妈先走。
大妈瞧着梁如琢怀里抱的孩子,细胳膊细腿,皮肤白得跟纸似的,心酸得要命:“哎哟,这孩子什么病,快上去吧,甭给大妈让了。”
“发烧,没什么事。”梁如琢换了个手,单手抱着文羚,顺便帮大妈把药提了上去,指了指走廊尽头,“那边有电梯,您下回打那儿走。”
大妈笑开了花,一个劲儿道谢。
他带文羚去检查了一遍,没开VIP病房免得文羚在老大那儿不好交代,在普通六人病房给文羚找了一个位置。
中途接了个电话,说发过去的图纸有个地方工人做不了,让梁如琢想想办法。
“好,我知道了。”
对方还在好言好语地试探,梁如琢却不再继续听,轻轻把手机放在枕边,抱着文羚帮他躺下去。
憔悴洁白的雕像在他怀里被轻拿轻放,而此前已经被丝毫未被艺术浸淫的无知搬运工磕碰了边角,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能欣赏他美感的观众,于是身上的小小裂纹就成了被怜爱的理由。
文羚昏昏沉沉地揽着梁如琢的脖颈,半个身子着了地,上半身还在梁如琢脖子上挂着,闭着眼睛小声嘤咛,和哺乳期的幼犬没什么分别。大概是身上的疼痛驱使着他抱得更紧,这和会所里少爷们的拥抱是截然不同的,没有口唇缝隙里浓烈的烟酒和大胆挑逗的丝袜。
是否摧毁一件纯净的东西就是那个男人的兴致所在,只有把世界上纯净的东西都涂抹上他的污秽,才能让他那颗扭曲的心在对比之下不显得污浊不堪。巧合的是这个暴殄天物的男人是他大哥,在被逐渐摧毁蹂躏的丝绸或塑像是他的嫂子。
“乖,松手。”他轻轻拍了拍文羚的脊背,坐在床边俯着身子哄他,好不容易把他从身上摘下来,他却一沾地就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蹭到床角去了,和不肯见光的潮湿虫一样,小小地躲开阳光。
护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文羚扎上消炎药,挂上帘子要给他后面上药,碰到他裤腰的时候,文羚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半睡半醒地分出一只虚弱的手反过来轻轻地挡着不让弄。
“我来吧,您忙去。”梁如琢顺手接过药瓶和棉签,等护士走了之后,拉开了文羚裤子拉链。
文羚像受了惊,艰难地抓住了梁如琢的手腕,痛苦地把脸埋在枕头里,细碎的呻吟声从发烫发哑的嗓子里挤出来:“……我自己来,你有事先走吧。”
“你不方便。”梁如琢俯视着蜷成虾米的文羚,有些意外。
“太脏了。”文羚浑浑噩噩摇头,喃喃拒绝。
梁如琢忽然想到把文羚送进检查室时医生一闪而过的厌恶目光,连李文杰都对文羚的伤势嗤之以鼻,素不相识的孙医生大抵是用同样的眼神去看文羚的,也许更加露骨。这敏感的小东西蠕动着,发抖的脊背上写满了难过。
他皱了皱眉,枕边的电话里传出对方不耐烦的呼叫声:“喂?梁工,您还在吗?”
梁如琢拿起手机,平和道:“不好意思,这边忽然有点事,晚点儿再跟您谈。”
他把文羚提了起来,手掌用了几分力道,不容拒绝地把人按在了怀里,一手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剥开了文羚紧身的牛仔裤,用棉签沾着药膏抹到了里面的伤口上。
困囿在旧橱窗里的艺术品应该被解救,这理由足够冠冕堂皇。
文羚挣扎了两下,因为实在太疼,精力全用在忍痛上所以看起来乖了许多,趴在梁如琢腿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一圈渗血的牙印,额角冷汗顺着脸颊直淌,嗓音因为剧痛而变了调,细细地叫他:“如琢……”
窗外檐上冻着一串冰挂,其中一颗掉落下来,在窗台上碎成了几段,阳光照了进来,在地上铺了一条蜂蜜色的光带。
梁如琢把药瓶放到桌上,轻拍着文羚的后背安抚,沉默许久,带着笑意低头问:“你刚叫我什么?”
文羚慌了,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个名字在心里放了太久,成了痛到难忍时的一剂药。
“哥……梁哥?”文羚努力去想一个称呼来弥补这次失言。
“你管老大叫叔,管我叫哥,不合适。”
文羚想了很久,表情更加困惑了。
梁如琢笑起来,蜂蜜色的阳光落在他半个肩膀上,微微上挑的眼褶也铺了一层断断续续的光影。他低下头,与文羚相隔一个关怀之上暧昧未满的距离。
在听到文羚细若蚊吟的一声叔叔之后,满意又新奇地回味了一会儿。
文羚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弄了,小心地从梁如琢身上爬下来,钻进被窝里面对着墙,下逐客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不是图纸有问题吗……我不用照顾,输完液我自己打车回去。”
梁如琢安稳地坐在床沿边,两条长腿轻松交叠:“我的图纸从不出错。”
这次他拿到的工程是高碑店被动房区域景观,上边十分看好被动式建筑,开发商只要建被动房就能立刻审批,但很多开发商投机取巧,在气密性指标上偷工减料,基本上达不到符合要求的6.5。他们反复找梁如琢,根本不是景观图纸出了问题,是想借着梁如琢的人脉,让科研院从监测指标上降个标准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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