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在位置上坐立不安,找了个借口去阳台消食,实则是发呆。
老魏跟了出来,点了支烟,“不介意吧?”
我摇头,心道你都抽起来了,还问我介不介意。
“听说她小时候打过你?”突然,老魏问。
我一僵,不知老魏什么意思,“没有,最多揪我耳朵。”
真正动手的一般都是我爸,我妈举起过衣架,但最后都不会真的打在我身上。开始我会怕,后来意识到那衣架不会落在我身上,渐渐也就适应了,只不过有时还是会被巨大的声响吓到。
“嗯。”他抖抖烟灰,看了眼厨房才问,“你还怪她吗?”
我没出声。
怪不怪?不怪才不正常吧。
我觉得我应该怪过她很多事,但随着长大,渐渐就淡了。始终忘不了的还是她骗我的事。
老魏开口道:“刘于渊,其实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继续道:“当时我爸病重,直到最后一刻都是她在家里照顾我们。”
我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这屋子里的确少了男主人的气息。
老魏说:“我感谢你妈,但是也觉得对不起你,你懂我意思吧?”他吸了口烟,“站在我的角度,我当然希望你原谅她,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我其实无所谓了。”我揉揉鼻子。
没心没肺久了,早就忘了。
......
我妈洗完碗后,又洗了许多水果,还让魏思远下楼买些零食。我百般推拒,老魏摆摆手,让我老实坐着。
我最担心的场景来了,和她单独相处。
好在她只问了些在学校的情况,我一一回答,内心忐忑不安。
一问一答间,奶奶给我挂了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余光打量身旁的女人,发现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我,于是说:“吃完晚饭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她还在盯着我,我发现她看的是我的手机。
“谢谢你的手...手机。”我顿顿,主动提道。
她温和笑笑,“好用吗?”
“好用的。”
“好用就好。”她脸上的笑意又深几分。
“于渊,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奶奶对你好吗?”
我点头,“好啊。”
“那怎么连手机都用不起了呢?我听思远说才知道。是钱不够用吗?”她担忧道。
“不是不是。”我一哽,解释道:“是手机不小心...掉水里了。”
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个解释起来铁定牵扯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我保持沉默,低头假装看手机。
电视里播着家庭伦理剧,女主正在男主面前哭天抢地,音乐悲怆凛然。
我被那哭声弄得脑壳疼,又顾着礼仪不好手动调台,只好受着。
我妈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叫我小名,“渊渊。”
我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缓缓开口,语气像电视那女主一般难过,“是妈妈对不起你。”
我料想过这句话,也最怕这句话,因为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妈妈当初不该骗你的,对不起。”
我呼吸一紧,片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没事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那么讨厌说谎,我以为这是不可原谅的。
这会却发现,“对不起”三字其实就能把我打发了。
我欠的只是一句道歉而已。
......
老魏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冷不丁地问:“你和陆归璨怎么样了?”
我手上抓着个橙子,临出门前我妈塞的。我把橘子转了几个圈,“没事。”
“分了?”
我抬眼瞪他。
他手握方向盘,没偏头,只道:“前阵子找你吃饭,你那点得意就差写在脸上了,现在也差不多。”
我抽张纸,安静剥桔子。
他问:“是因为打人的事吗?”
讲真,老魏不去当娱乐报记者来做老师真是屈才了。
我还是不出声,他又说:“分了好,省得之后出问题。”
说完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讲得有些过,生硬地加了句:“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
我吃了一口橘子,酸的。
我叹口气,把剩下的用纸巾包起来,问他:“老师,问你个问题。”
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眉头皱了下,“什么?”
“你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外表还是内在呢?”
“内在吧。”老魏顿了下,回答道,“不过归根到底...还是不太一样。”
我坐直身子,“什么意思?”
“你喜欢的其实是他这个人。”老魏说,“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是他的一部分。”
下意识的,我捏紧了手上的纸巾,沾到满手的橘子汁。
老魏听见动静,忙让我拿纸巾擦手。
“不过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顿了顿,“好奇。”
“好奇?”
“是啊,看起来老师你故事挺多的嘛。”
“刘于渊!”
......
大三下学期,开学没几天我被陈宇抓去酒吧,王泽也在。
我看着他,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起陆归璨。
陈宇去洗手间时,我问他:“你们要实习了吧?”
他嗯一声,没多说别的。
“陆归璨他...最近怎么样了?”许久,我才憋出这个问题。
王泽放下杯子,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会,“他一直没来学校。”
“一直?”
“从上学期开始就没来了。”
这和我的猜测有出入,也让我一下慌了,“那他去哪了?”
“回家了吧。”王泽说,“我们给他发信息也没回。”
回去的路上我把王泽的话告诉陈宇,他一脸不耐。
“我再说一次,刘于渊,这事和你没关系了!”
我话说一半忽地停住。
是啊,和我没有关系的。
我承认我还喜欢陆归璨,但我却不敢相信对方和我一样了。
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我没有看到那本书的话。
那之后又过了几周,我被排课和作业累的够呛,周末找书时顺势把书柜收拾了一遍。
拿起一本小说,看清封面时,我想起这是陆归璨在海边给我那本书。
带回来后一直没有时间看,这会收拾才翻出来。
我暗暗叹口气,顺势翻开,一张折叠起的纸忽地从书中掉落在地。
我打开那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看见一张画。
作画人用的是黑色水笔,上边没有铅笔的痕迹,应当是一气呵成。画面是一个趴着睡觉的男生。
我看着画中熟睡的男生以及他旁边棕色的笔袋。
笔袋的原型此刻就在我面前的书桌上。
看了良久,我才将注意到底下的一行小字。
“于渊,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画人,因为我觉得人是最难琢磨的。但自从认识你,我或许找回了一些自信。”
“我没有画过别人,只画过一个你。”
“谢谢你。”
第45章 见面
纸是淡淡的米黄色,摸上去有些糙。我认得出这张纸原先的归属地,就如同我认得出那上边的笔迹。
我慢慢坐回椅子上,眼也不眨地盯着手上的素描纸,想要将上边的线条都描摹个仔细,同时脑海里浮现的是对方作画的情形。
座无虚席的图书馆,在洒满阳光的窗边,两人隔着一张方形木桌。我会在酣睡,陆归璨会坐对面,阳光会在他垂下的眼睫上镀上一层金色。摊开的素描本上,附着的是沙沙的笔声。
陆归璨的素描本我翻看过两次,上面的风景多种多样,独独没有人像。
他说自己不喜欢画人,因为画出来都是假的。
当时我一知半解,现在我似乎懂了。
就像右下角“谢谢”二字,放在之前,我肯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给我这本书时,是在海边,他让我看看。
我会看到这幅画,还会看到这段乍一看意义不明的话。
谢谢?
你要谢谢什么呢?
我想着想着,手里攥着纸张的力度不由加大几分。
关佳说,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我那一年到头都不会转动几次的大脑,这会冒出一个后知后觉的猜想。
陆归璨当时是要和我坦白他的事情吗?
他想和我聊一聊,可是我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自己喜欢的是他的性格。
我把纸重新叠好,叠得整齐。
有一个念头在逐渐成形,愈发愈强烈。
我要去见他。
......
“你问我他在哪?我怎么知道。”关佳把书放进包里,满脸狐疑地看着杵在门口的我,“你问这个干嘛?”
我往后门瞥去,确定陈宇他们还没出来后,语气放缓,“我有话和他说。”
关佳还是看着我不说话,看上去还有些不耐。
我口吻认真,“是很重要的话,一定要当面说。”
半晌,她叹口气,“他不在学校。”
这和王泽说得一致,但现在开学快一个月了,陆归璨居然还没回来?
“那他在哪?”
“我要是说他在家,你莫非要飞去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