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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极限 (几杯)



“应允承,”李决打断他,“刚刚为什么要抽手?”

应允承的理由无非是不想李决受到任何非议,他之前听过俞扬说李决的事,或许俞扬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那种微妙的恶意和不认同,应允承当然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李决的事,但他并不想以李决受到负面的评论为代价。应允承知道研究所毕竟并不只是一个纯粹的科研机构,性向的问题处理不好或许会断送李决的前程。

应允承并没有说出口,李决也没有继续等待他的回答,李决又说:“如果你愿意,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回家之后应允承回归他的阳台开着电脑处理了一些实验室的事,这次再回去时涂雅欣已经离开,他凭空增添几分压力。他上午坐飞机返程,到家之后又和李决消耗了大量体力,工作了没一会儿已经觉得困,于是就这么直直坐着打起盹儿来。

他工作的时候李决一向是不打扰的。李决来阳台也只是为了处理新买的花种。李决看着应允承手指搭在键盘上头一晃一晃,本来还因为画面好笑打算拍照留恋,手机镜头刚一对准,应允承的晃动幅度却突然加大,李决立即跨步过去用手托住他的头。

应允承椅子的侧后方放着一株大仙人掌,是这几天他不在的时候李决挪了位置,一时也忘了要把位置再换回去。李决的手掌就割在那仙人掌和应允承的脸颊之间,应允承惊醒一样,头又往李决手掌那侧压了压,仙人掌的刺这下是结结实实扎进李决的手背。

应允承睡眼惺忪,迷迷蒙蒙看着他:“今晚要不要早睡?”

李决极力克制呼吸,伤口应该并不太深,但痛感是明显的,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检查是否有刺扎进手背里。他只能先处理应允承:“你先去睡,我洗个澡就来。”

应允承缺觉的时候是很听话的,也想不起来刚刚还在处理工作的时候分明听到了李决洗澡的水声,他站起来点点头就往卧室去了。

李决找了药箱,开着手机电筒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在那株仙人掌够大,并没有刺折下来扎进手背,只是有些零零散散的血口子,他给自己消了毒,等到碘伏的味道散了一点才进了卧室。

应允承没关灯,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李决躺到另一边,左手背总还是有痛感。就在这个时候应允承说:“李决,我们去国外结婚吧,然后领养一个小朋友。”

李决并不确定应允承是不是在说梦话,他伸手摸到开关关掉了卧室里的灯,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他也像是什么负担都没有了一样,说:“好啊。”

李决想就当是大家都在发梦吧,梦里不需要考虑性取向,不需要担心他在保密期内怎么去国外结婚,梦里也没有李进明和周静以及其他种种无法解决的问题,梦里应允承要什么,李决就答应什么。

第二天上班,李决午餐的时候正好遇到医务室的小护士,偶然瞥见他手背上乱七八糟的伤口,硬要拉他去医务室处理。知道他是被仙人掌扎了,小护士责备他不小心,李决就没忍住,辩解说“是家里的小朋友不小心。”

他说这话时带着笑,有种无可奈何的纵容,好像被仙人掌扎了是件开心事,小护士心跳都漏了一拍,不敢再看他只能低下头再仔细给他检查有没有残留的刺。

接近六点的时候徐晋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那通电话讲了有七分钟,一开始是副市长,很快电话那边换了人听,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徐晋洋依然几乎是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对方语速并不快,他听着听着甚至觉得自己在冒冷汗。

徐晋洋很久过“为难”的感觉了,但他挂掉电话之后对着手机通讯录是真的犹豫了一刻钟也没能把电话打出去,这种为难当中又稍微带着一些不忍,虽然作为这个故事的旁观者他很早就用“齐大非偶”来警示过故事里的人。

他其实是佩服李决的人,有几个人有勇气参加一场大概率会输的仗呢?大部分人在勾选风险提示这一步就转身走掉了,但李决偏要舍命陪君子。

李决是在下班路上接到这通电话的,应允承正好今天从实验室过来接他,两个人商量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徐晋洋在电话那边跟他说:“你明天下午稍微匀出一点时间吧,去一趟小会议室,我提前通知你时间。不,你把整个下午都空出来,我通知你你立刻到。”

李决没有多问,虽然他直觉徐晋洋的这个命令有点反常,他答应了。通电话的时候他侧过视线看正在开车的应允承,这天最后一刻钟的晚霞透过车窗映进来,李决一时移不开眼。


第32章

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应修严的时候,李决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神色。

徐晋洋到了这样的时刻仍然在分神想这小子果然是沉得住气的,他徐晋洋当年没有选错人。

应修严来这一趟,市里的领导原本是坚持一定要亲自接待的,但应修严态度很强硬地拒绝了,连一顿午饭也没答应,飞机落了地就指名道姓只见徐晋洋。

徐晋洋在研究所的大门口亲自接应修严。应修严从全黑的公务车上下来,穿的大衣也是黑色,徐晋洋无端就觉得压抑,他还在思量该称呼“领导”还是“首长”,应修严走近了先一步跟他讲:“徐所,这次我来的原因没有知会别人,也劳烦您尽量不要声张。”

应修严一说“您”,徐晋洋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事实上这话应修严不提他原本也是打算要主动提的。自从新年假期接到市领导转过来的那个电话开始他一直有种担心,那通电话很简短,他揣摩不透应修严的意思,但知道以应修严的手段,想要处理一个李决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本来是想主动请求应修严低调处理这件事的,他有他的立场,除了他也没有什么人能护住李决了。

但应修严现在的态度至少说明事情还没有滑向最坏的可能,徐晋洋简直要向上天祈祷,这出闹剧最好是今天下午就在这间小会议室里做个了结。

等待李决过来的一刻钟里,小会议室里很安静。应修严站在窗边,视线里的操场正是之前应允承打球的地方,徐晋洋没忍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李决很优秀。”

他话音落下,这会议室里还是沉默。应修严并没有回过身来,徐晋洋于是大胆抬头打量他的背影。几年前他是见过应修严一次的,在北京开会的时候匆匆一瞥,应修严走在几个人的中间,同行的女同事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后来领导在回酒店的车上跟他们八卦,刚刚那位是谁谁谁的儿子。大家一听名字都很了然,有同事感叹一句“到底是不一样”,徐晋洋印象特别深刻,那是他第一次明显地感受到“上位者”的气魄。但应修严现在在这里站着,衣着仍然是很端正严肃的,这几年也并不见老态,徐晋洋却总觉得他的背影里透着疲惫。

那沉默持续了一分钟,这个今天饰演父亲而非领导的人才回答他:“我知道,否则应允承并不会留意他。”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应修严才转过身来。李决在会议桌的另一端站定了,目光不惊不惧的同他们打招呼:“首长好,徐所好。”

徐晋洋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并不需要他,扯了个开会的理由离开了。应修严走到桌前坐下,和李决隔了一整张桌子的距离。他看着李决,李决的视线也并不回避他,应修严说:“新年里你来我家的时候叫我一声伯父,本来现在也不必见外,但你不这么叫了,说明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李决并没有接话,他有点儿走神,因为他想起来苏正国。

很早之前那个暑假,苏正国是没有应修严这么平静和客气的,苏正国那番话更像是控诉,他敲开了门就对李进明说:“你儿子缠着我儿子搞同性恋,他愿意做变态可以,但不能毁了我的孩子。”李决那时候也站在客厅里,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摇头,他想反驳,不不不,在凌晨的肯德基先开口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应修严并不计较他的沉默和分心,他是做了准备要同李决说什么的。

“三十年前我刚参加工作,那时候政策刚刚开放,政府部门也能派人出国访问学习一段时间。我去了纽约,小时候和我关系特别好的一位朋友全家早早就移民过去了,能够在纽约重聚,我们都很开心。中秋的时候我们去唐人街吃饭,他喝醉了,跟我坦白说他喜欢男性,高中就交了一位男朋友,也是华裔,两个人感情特别稳定。他怕我没法儿接受,也怕我看不起他,借着酒意才敢跟我说。我当时其实心里是乱的,那个时候并不是人人都了解这三个字,提到同性恋大家第一反应是艾滋。但我一点没觉得怕,也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我把他送回家,第一次见到他的另一半,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很久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再回想起来,觉得这倒真像他能做的事儿,他从小就特别酷,那天我主动联系的他,他高兴坏了,说本来还在后悔酒后失言,怕我不再跟他往来,我现在都还记得我在电话里回他四个字:爱情万岁。”

应修严语速放得慢,神情是很放松的,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这个故事他从来没对人讲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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