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要走,却被那个业务员拉住不放。
这么一扭头间,正好和岳方祇打了个照面。小郑明显一愣,可紧接着,他飞快地挣脱出来,转身跑了。只留下那个烦恼的业务员,和满心狐疑的岳方祇。
吉祥街老大一片。人跑进副街,七扭八拐,就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岳方祇心里虽然有几分画魂儿,但也没追上去。店里忙着,他得赶紧回去。
结果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出了事儿。
他那天有点儿活没干完,关店之后白墨独自去夜市买菜。往常来回有半个小时就够了,结果当天白墨半个小时了也没回来。
岳方祇整天蒸干粮要掐点儿,对时间很敏感。夏日里街上人多,他想着是不是白墨在市场上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逛起来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白墨晚上独自出门买菜,来回总是很快——因为惦记着岳方祇还没吃饭。
岳方祇给他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街上人多,听不到手机铃声也正常。又或许双手都提了东西,腾不出空来。但岳方祇总觉得不放心。关心到了一定程度,人就会变多虑。白墨没按时回来,他心里有些慌。于是匆匆出门,想赶紧去找找看。
后来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万幸”。这就是了。
他是在豆腐坊所在的那条副街上找到白墨的。那条街晚上路灯昏暗,就算是靠着吉祥街,行人也不多。当时白墨正被两个男人在阴影里拉扯着,其中一个手臂勒着他的脖子,似乎想要把人拖走。只是难以做到,因为白墨挣扎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小郑瑟缩在一边,看上去似乎想制止,人却又不敢靠前。
这四个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吉祥街上又很嘈杂。如果不是岳方祇眼睛尖,大概匆匆走过,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看见白墨被欺负,他想都没想,暴喝一声奔过去,先是一脚把那个帮忙控制白墨的人踹得飞出老远,紧接着又奋力将白墨脖子上的那条胳膊掰了下来。那个人立刻发出了哀嚎。
岳方祇抬肘把人怼开,将白墨一把搂进自己怀里。
白墨被勒得脸色发紫,已经讲不出话来了。岳方祇抱着他,手都在抖。当下也顾不上去管那三个人,将人背起来,向吉祥街飞奔而去。
街口有出租,师傅见是受伤,拉着人直奔医院。
白墨讲不出话,只是一直紧紧攥着岳方祇的手,眼神有些散,是那年发病时的模样。岳方祇心急如焚,感觉就像是有人在自己心上捅了一刀。
急诊的大夫给白墨做了一堆检查。没有开放性伤口,但到处都是瘀伤。说不出话是因为喉头水肿,声带受了伤。
不碍事。医生安慰岳方祇,都不要人命。说完了又问岳方祇发生了什么事。
岳方祇这才找回了一点儿理智。他掏出手机报了警。
笔录是岳方祇做的,白墨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对。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岳方祇捡到他的那会儿。
民警很同情,说回执你拿好,先回去吧。我们会尽快调查的。赶紧先回去好好休息,之后有线索再过来。
岳方祇道了谢,把白墨背了起来。
白墨整个人死死搂着岳方祇的脖子,身上一直在抖。回了家,他也始终紧紧攥着岳方祇的衣襟。
可是他的眼神是散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岳方祇看了他一会儿,把人用力抱住了。他心里后怕极了,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赶过去会发生什么事。他只能抚摸地白墨的脑后,反复低声安慰:“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哥在这儿呢……甭害怕……有哥在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怀里响起了一声抽噎。白墨伸出手臂,搂住了岳方祇。
岳方祇慌忙低下头,看到泪水不断从白墨眼睛里涌出来。
白墨看着他,眼睛红红的,眼神却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在满脸泪水里,无声地喊了一声“哥”。
岳方祇一把搂住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第43章
??派出所那边大概是一周左右才给消息的。消息下来的前两天,岳方祇听人说吉祥街某条副街的居民楼被武警中队给围了,抓出来一批人,不晓得是干什么的。
后来抓捕的事上了新闻,说本市公安捣毁了一个在各地流窜多年的传销组织,具体案件正在审理中。
镜头给出,被押送出来的犯罪分子里,赫然就有当日差点儿把白墨勒死的那个人。
岳方祇给谢铮打电话问消息,谢铮难得爆了粗口,说那帮人简直跟疯了一样。说是传销,跟邪教也差不多了。乌央乌央一大堆,老鼠似的藏在居民区里,吃住都差,也不知道图些什么。中队费劲吧啦地抓了大半天,还有几个队员被打伤了。持械伤警,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得判进去。
挂掉电话,岳方祇看见白墨已经醒了过来,正眼睛红红地望着自己。见岳方祇伸出手,他立刻爬过来,抱住岳方祇,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往事转了个圈儿,终点与起点碰到了一起。白墨也终于在刺激之下,重新找回了那段丢失的记忆。
他原本在姑苏某个大饭店的后厨做白案。奶奶去世后,被职校的同学骗进了传销窝点。进去之后他就发现不对,想要离开。当时想走的不只他一个。上面的人把他们关了起来,先是劝,劝不成就不给饭吃,再后来发展成了打人。白墨挨了两回打,没等到第三回 ,组织里就闹出了人命。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白墨,在别人商量着处理尸体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可惜逃是逃出来了,人在巨大的刺激和压力之下,也精神失常了。
流浪的日子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只知道要跑得远远的;饿了就蹲在饭店门口翻垃圾桶,渴了就去公共卫生间的洗手池喝水。有时候,他会扒上一辆绿皮火车,然后再随着下车的人流离开,或者被乘警扭送着赶下车。一次又一次。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岳方祇。
像梦一样。白墨无声地呢喃着。
岳方祇只能紧紧抱住他,暗暗发誓,绝不会让白墨再受那种苦了。
因为涉及到了命案,白墨后来还是在岳方祇的陪伴下去了派出所。李亮很同情白墨,说这可真是遭了大罪了。案子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交给有关部门去处理了。如果有需要,公安会再联系他们。
除了案子的事儿,白墨的身份也终于有了眉目。他记起了旧时的名字,也能用普通话说出确切的居住地。李亮把名字输入系统,很快就查到了白墨的身份信息,也顺利查到了亲属的信息。
小民警当时就打了电话过去。只可惜电话打通了,那边的态度却很差。先是不肯讲普通话,被民警再三严肃告诫了之后,才不情愿地表示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房子是老太太的,理所当然应该由自己的儿子们分掉。他爹早就没了,我们都问过律师,他一个名义上的孙辈没有继承权。大家如今各过各的,不要互相打扰。我们有事不会找他,他有事也不要来找我们。十八岁不是就成年了嘛。
李亮听得怪生气的,说好歹是你们的亲侄子。人丢了好几年,你们怎么连个案都不知道报?
那边不耐烦道:不是都讲了早就断绝关系了嘛。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李亮拿着嘟嘟作响的电话,骂了一句:什么瘪犊子。
?岳方祇搂住白墨,轻轻拍了拍他。白墨神色却很平静,只是依恋地抓住了他的手。李亮看到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咳嗽一声,把目光转开了。
??一个人不能有两套身份信息,这是违法的。李亮问白墨要留下哪一个。白墨嗓子没好,还不能讲话,只用纸笔写了“白墨”两个字。
小民警立刻就明白了,提醒他说你可想好了,旧的那个注销了就是没有了——以前的学历信息啊,
档案啊,统统都不作数了。
?白墨点头,甚至还腼腆地冲他微笑了一下。
?李亮轻咳了一声,说那行吧,我知道了,你等会儿把户口拿过来吧。
后来的事,岳方祇三五不时也和李亮打听着。小郑涉事轻,关了一阵子就放了,被家里人带回了老家。有几个身上背人命官司的,该怎么法办怎么法办——以后岳方祇和白墨肯定也不
会再见到他们了。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
恢复记忆的白墨还是话不多,人和从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他如今不爱去南街的市场了。幸而北街上也新开起了生鲜超市,他们出门买菜,来回都用不上十分钟。
?岳方祇偶尔会和白墨聊起从前的事。越是知道得多,越是觉得白墨真的很不容易。可白墨似乎没有把那些艰难的过往放在心上。有一次岳方祇忍不住问他,别人对你不好,你不会生气么?
白墨想了想,小声说不会生气,只是会难过。不过奶奶总说,要记得别人对我的好。说完抬起头,冲岳方祇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岳方祇看着他,立刻心里发热:那哥对你好么?
白墨点头:和奶奶一样好。
?岳方祇听了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搓牙。他动着小心思,斟酌道:这个不能放在一起比。奶奶是奶奶,我是我。总之还是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