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曝出来,街上的邻居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人平时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小年轻,帅也谈不上,大概只是比一般人稍微时髦了点儿。况且他家的店生意一直挺不错的,邻居对这样的店,通常会给一句“老板勤快老实”的评价。
以广大人民群众朴素的价值观来看,这完全就是个人渣了。只可惜道德不是法律,真的想处理这样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听说最后估计也就只能以诈骗的罪名起诉。
红火了一时的串串店很快就关门了。燕燕来店里买干粮,岳方祇听见她在角落小声跟小慧嘀咕“……幸好你没跟他那啥……”
小慧脸上并没有什么庆幸的意思。午后卖完干粮,岳方祇发现她吃着吃着饭,在角落里一个人哭了起来。
这姑娘平时就是典型本地姑娘的性格,说不上有多外向,但也算爽朗。岳方祇没见她这么伤心过。于是洗了个水果走过去,陪她坐了一会儿。
大家天天在一块儿干活儿,相处得一向不错。那事儿说开了之后,性别之妨似乎也淡了——老板喜欢男的,那还妨什么妨呢。所以岳方祇一问,她就断断续续地说了。
总是过去吃东西,她心里肯定是对人家有憧憬的。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惹得那么多女人为他要死要活,在某些地方必然手段高超。小慧自觉是很爱他的,并且觉得对方对自己也有意思。现在幻象破灭,留下了一个惨淡的现实,她觉得非常受打击。这姑娘自己平时省吃俭用,之前还借给人家一万多块钱。
现在一万多块钱打了水漂,她伤心之余,又觉得委屈生气。
岳方祇很理性地说,那你赶紧去报个案吧。钱是小事,幸好人没事。
小慧抹了抹眼睛,说可我就是难过。我头一次这么喜欢谁,他怎么能是个这样的人呢?而且一万块钱哪里是小事啊!我好几个月都白忙了!说着又抽噎起来。
岳方祇安慰道,哪儿没有坏人呢。遇上了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了。
末了小慧一个人闷头沉思,突然道:你说那个跳楼的姑娘,他得把人家骗得多惨啊。他怎么能这么不是人呢。
岳方祇有些意外她会用这样同情的语气去唏嘘那个姑娘的命运。毕竟她向来是瞧不上那些人的。
打那以后小慧好像真的就变了一些。反正岳方祇再也没听她说过人家什么不是。
街上的血冲洗干净,人们仿佛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那片曾经有人坠落的地方照旧停满了豪车。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为一个陌生人分心。
人世间好像就是这样,说暖也暖,说冷也冷。以前每每有这种事,岳方祇难免会生出个念头来: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谁会哭一哭呢。然而那时候终究年轻,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更豪迈的想法取代了:死都死了,想那么多呢。
现在就有些不太一样了,因为多了个惦记的人。他看着白墨,忽然问道:“诶,要是有一天我没了,你自己能不能好好过啊?”
白墨本来正在给面狮子嵌眼睛,听到这话,手上一哆嗦,狮子眼睛被他戳了个洞。他惊慌地看着岳方祇,声音非常不安:“你怎么了?”
岳方祇说我没怎么啊。
白墨真的很慌,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岳方祇说我没有啊。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白墨还是很紧张,甚至是伤心的,人也有一点儿不太理性的样子。
岳方祇开始觉得惊诧,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小声道:“你怕我没了啊?”
白墨咬着嘴唇,眼睛突然红了。
岳方祇赶紧道:“我就随口一说,真没事儿。”
白墨起身走开了。岳方祇追过去,发现他在阳台上低头擦眼睛。
白墨什么都好,就是情绪上过于敏感了。开心时小小的事都很开心,难过时一点点触动都伤心到不行。不过是随口一句话,谁想到他就成了这样。不过反过来想想,这也说明了他很在意岳方祇。岳方祇在他心里的分量甚至远比岳方祇自己以前意识到的更重。
因为白墨老是不讲话,所以这种感情的表达方式就很很难让人留意到。白墨做饭,也洗衣服,晚上和岳方祇睡在一起。可是他们抱在一起做那事儿的时候其实很少——因为太忙太累了。天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谁也没那个多余的精神头儿。他们真正像夫妻一样做,也就只有中元节那一回而已。后来岳方祇又动了心思,可是白墨说什么都不干,他也没强迫他。
岳方祇偶尔自己琢磨,觉得白墨对两人在一起的这个事儿,其实是被动的——像小孩子想有个人疼他,又像是在报恩。他们在一块儿,好像老是只有岳方祇主动。他不去抱白墨,白墨是不来主动抱他的。顶多就是握着岳方祇的手,冲他笑一笑。
电视上演搞对象,,要死要活。岳方祇觉得自己也挺的,奈何白墨几乎是温吞的。岳方祇和他在一块儿,觉得快活,也觉得平静。硬要算下来,大概是平静的时候更多。其实这没什么不好,但总是这样,难免就有一点小小的失落,觉得自己好像对白墨的感情更深,而白墨对于情爱的念头很浅,他同岳方祇在一块儿,更像是一种亲人间的依恋。
世上本来就没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儿。岳方祇喜欢他,能天天和他在一块儿,其实并不打算深究这其中细微的差别。有时候人还是要糊涂一点得好。可是现在岳方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把有些事想差了。
他走过去,摩挲着白墨的肩膀,小声哄劝道:“哥不好,哥嘴贱,你别往心里去。本来就什么事儿也没有。话赶话而已。”
白墨转过身来,抱紧了他,声音里有些细小的哽咽:“你要好好的……”
岳方祇心跳立刻漏了一拍。
两个人在阳台上搂了一会儿,楼底下小慧在喊人了。白墨慌忙松开岳方祇,拿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跑下去干活儿了。
留下岳方祇有点儿回不过来神似地站在那儿。
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又喜有忧。末了岳方祇觉得惆怅。白墨肯定是和正常人有几分不一样的。既然都琢磨到这份儿上了,不妨再往下仔细想想。那老话怎么讲的?黄泉路上无老少,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有些事儿先盘算好。不然将来万一真有个什么意想不到,白墨只怕又要满街流浪了。
岳方祇一想起他那时候的样子就觉得心疼。他心里大致有个谱儿,知道自己该一步步干什么。不过还没等他走出个一二三来,店里先有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小郑提了辞职。
岳方祇对他要离开这个事儿,多少也有心理准备。干粮铺子的活儿对小郑来说实在是既无聊又辛苦。他曾经一度试图和白墨学做供果,可是学了几天就放弃了。因为不论怎么做都做不成白墨那个样子。可是让他成天没完没了包糖三角和豆包之类的,他又觉得无法忍受。
岳方祇给他结了工资,末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找好工作了么?”
小郑诚实道:“没有,想先歇几天。”
岳方祇没说什么:“歇歇也行,店里是挺累的。”
走了一个,岳方祇再招工,招了两个。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原来在甜姐朋友开的酒店后厨做杂工的,姓郝;另一个是老富老家邻居的孩子,很憨厚的小伙子,姓乌。
多了一个人,岳方祇终于感到自己能稍微松一口气了。小慧这下成了店里的老员工,自然而然肩负起了带新人的责任。
新来的两位都不爱讲话。小乌憨憨的,问什么就摸着脑袋傻笑,干活倒是很卖力气,让人省心。郝阿姨则很沉默。听甜姐说她家境不太好,有个卧病的老公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儿子。白天她在干粮铺子干活儿,晚上六点下了班儿,还要去吉祥街上的一家饭店做晚班服务员。她每天下班时会买几个馒头带走,岳方祇知道了她的家境以后,就不再让她付这个钱了。
多了一个人,看着不太起眼,其实每个人压力都小了很多。岳方祇终于不用每天半夜十二点睡觉了。
店铺里的事能稍微松一口气,岳方祇就想到了白墨的病。他始终都没有忘记这个事。白墨现在看着挺正常的,但岳方祇还是担心他那个病根儿。他想带白墨好好再去医院看看。
这话他提的很小心,是商量的意思,没想到白墨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是答应过后好像情绪有些低落,心事重重的样子。
岳方祇当晚是抱着他睡的。
去医院检查很顺利,结果都是正常的,也排除了精神分裂症的可能。岳方祇和医生讲了白墨的病史,还有他时常流露出的过分敏感和情绪低落。医生问了很多,最后得出结论,现在这样已经是恢复得挺好了,心态放松就行。癔症本来就是心因性的病,受情绪和环境影响大。至于敏感,有的人天性如此,那也没有办法。给他们更多的关心和爱,让他们有安全感,其他的不用太过担心。复发的几率不是没有,但只要照顾好了,基本不会有太大问题。重要的还是关心和耐心。
岳方祇心说这个容易的嘛,老子这么稀罕他。扭头去看白墨,发现白墨在医生鼓励的眼神下,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于是岳方祇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