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励志的背景音乐中,只见出口两侧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高一高二的学生,从矮到高依次排了两大列,人人手里都举着整齐划一的五色小彩旗,领头的班级刚一走出,立即随着音乐节奏挥舞起来。
“高三学子,马到成功!”
“高三学子,一往无前!”
“我靠,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刘宇亮被前面嘹亮浑厚的呐喊声震的一跳,险些一脚踩在后面一位的鞋上,“这又是闹的哪出?”
黄斌捂住自己胸口,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学校这样搞我真的要紧张了。”
出口那堪称惊吓的惊喜一出,退场队伍的速度顿时慢下不少,体育老师一边维持着前方人群秩序,一边扭头朝后面喊,“剩下的班级动作快点,车已经到了!”
秦苏越跟着队伍出来的时候,两侧夹道的呐喊声里忽然混进了一小片不太和谐的声音。
姚廷宇站在助威人群的大后方,旁边隔了几个人就是程洋,随着这两人歪着身子探出头来,他们附近顿时冒茬韭菜似的,稀稀拉拉钻出一片不老实的脑袋。
仔细一看,都是面孔熟悉的那几位。
“队长高考加油!”
“老大加油!考他丫个状元回来!”
“秦队高考冲冲冲!”
秦苏越一回头,就见那群人争先恐后的探出头来,有几个还踮着脚拼命往上蹦,生怕他看不见似的,手里的小旗子都挥的比其他人快一个八拍。
丁骁炜走在他旁边,听见动静往旁边一看,“哟嚯,你们校队还有夹带私货的?”
他这话音刚落,姚廷宇那个长得高还要瞎蹦跶的就看见了慢秦苏越半步的丁骁炜,立即组织旁边的人一块喊道,“丁学长!和老大一起考个好成绩!”
“天王盖地虎,个个985!”
秦苏越扑哧一声,胳膊肘往旁边一杵,“喂,这回你也在私货里面了?”
丁骁炜扣住他的小臂,目光再度往人群里一瞟,看见那几张热情洋溢的脸,没憋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送考车辆依次停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前挡风玻璃都贴着各班级的序号。
两人跟着队伍上了车。
雷婷就缀在他们身后,在秦苏越和丁骁炜上车之后,先转头确定后面没有再落下人,然后又清点了一遍车里的人头数,才朝司机喊了声,“人齐了,师傅走吧。”
大巴一声鸣笛,随着前车一溜喷洒的尾气,缓缓开出附中校门。
按照惯例,考试前两天,各高中都会带学生先去考场踩点,以免到时候在里面找不到教室和卫生间。
兴许是先前走过一遍这条路了,当初的新鲜感已经淡去不少。大巴车从附中开出后,一路上,车里罕见的没有像以往那样吵吵闹闹,所有人都安静的坐在座位上,或是看着沿途的风景发呆,或是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多看两眼书。
雷婷生怕他们紧张,车里安静的有些沉寂,她坐了一会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大家不用太紧张,拿平常心来应对就好,考试的内容无非那么多,咱们早就从头到尾的复习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剩最后几天了,班里的气氛此刻完全颠倒过来——平时都是三班的人叽叽喳喳,闹腾的恨不得把车顶都掀翻了,雷婷只会坐在最前排听他们叫嚷;而这次却变成了雷婷一个人在前面絮絮叨叨,三班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安静着,默默听着雷婷罕见的唠叨。
说到最后,不知是谁突然插了一句,“雷哥你一直让我们放轻松,可怎么感觉你现在比我们还紧张?”
雷婷话头一顿。
随即,她的目光缓缓从一车人的身上扫过,从前往后,速度放的很慢,像是想要通过这绵长的一眼,将车上这些朝气蓬勃的脸庞牢牢珍藏进心底。
半晌,才听见雷婷重新开口道,“这话我也就能再讲两天,明天一过,你们就是想听也没有了。”
——明天一过,你们即将各奔前程,而我则再次原路返回。
这话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高考期间,从各学校前往指定考场的路上都有交通管制,双行道的一侧专门空出给送考车辆先行,基本不可能出现堵车现象。
二十分钟不到,大巴车就已经顺利开进考点校区。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雷婷站在车门前,和每一个人双手击掌,“放心去考,不要有心理负担,老师一直都在外面。”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树荫下也接着传来一句,“是啊,相信自己,你们都是最棒的。”
所有人下意识一回头。
李倩当即啊的一声,“徐老师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不来送考了吗?”
“一点小毛病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语文老师微笑着从树下走出来,头上戴着一顶纯红色的遮阳帽,“都到最后了,我不来送送你们,心里总留有遗憾。”
班里几个女生顿时鼻腔一酸。
越来越多的人从车上下来,人流三两成群,逐渐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秦苏越和丁骁炜并肩走到一个分叉路口,然后停住脚步,“我在南楼。”
“嗯,我北楼。”
秦苏越点点头,转身准备往左走去,“行,那我先上去了。”
丁骁炜却倏然拽了他一把。
秦苏越脚步一顿,回过头,“怎么?”
丁骁炜没说话。
而是用力把他拉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旖旎情绪的拥抱,纯粹干净,甚至微微带着被阳光洗涤过的气息。
一个如同朋友间互相鼓励的拥抱。
几秒钟后,丁骁炜松开手,含笑道,“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两天高考,四门考试,六个科目。
总共不过九小时。
所有人无不是踌躇满志的走进考场,心怀热情,头脑冷静,手里紧紧攥着来自老师与家长的满腔祝福。
这一走,就走到了整趟旅途的终点站。
三百六十五天前,他们在大雪般漫天飞扬的试卷中目送一批人离开,然后在周围的催促下,匆匆踏上那条曾被无数人途经的路。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苦过这一段就都结束了。’
类似的话听过一遍又一遍,各种长篇大论都是换汤不换药,可只有真正走上了这条路,走过去,才明白那些字眼里的苦是多么疲惫艰难,才懂得每走一步都是怎样的跌跌撞撞,摸爬滚打。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条让人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想起的路。
如果没有遇见这些人。
黑板上潦草混乱的板书,嘎吱嘎吱摇晃的电风扇,抽屉里越积越多的空笔芯和越用越旧的笔记本……
岁月的手没有模糊任何过往,前所未有的风景盛放在最为嶙峋的那条路。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嗔痴,最终全都碎成了一阵卷着光的风,在流水般不断旋转的时间漩涡里,渐渐汇聚,渐渐描摹成一群朦胧的影子——
那群真正千金难换的人。
转瞬即逝的九小时。
直到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声从遍布各个考场的广播中响起,所有坐在考场里的人一抬头,恍然像是一场经年的大梦初醒。
“考试结束,请所有考生立即停笔,停止答卷。”
主监考从讲台后站起,在副监考的协同下,飞快收起每一位考生桌上笔迹诚挚的三年岁月。
还有人一下没缓过神来,看着监考官的动作,愣愣的问出一句,“结束了?”
结束了啊。
多少人在这一刻蓦然惊醒,扭头望向窗外——
苍穹湛蓝,天光铺天盖地的倾洒下来。
更远处,不知名的青鸟一声清啸,唰然抖开双翼,乘着风往更远的天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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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骁炜从考场出来后,没有立刻随着汹涌人流一块下楼,而是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沁凉的水泼上发热的面颊,他用力闭上眼,旋即再睁开。
镜子里映出他略显疲惫,但仍意气风发的眉目。
身边来来往往无数考生,喧嚣遍地,解放的欢呼声隔着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慢慢走下楼。
秦苏越正靠在立柱旁放松手腕。
最后一场考试还没结束,他那手腕僵硬酸胀的毛病就又犯了,不知道是不是前三场考试全都安然无恙的缘故,到最后就给他来了这厚积薄发的一下,要不是他答题速度一直比较快,说不定都撑不到这场考试的最后一刻。
丁骁炜还没走近就先看见了他的动作,眉梢立即微微一皱,“手腕又痛了?”
听到声音,秦苏越一边小幅度转着手腕一边回头,“嗯,不过好歹是撑到了最后。”
“当初叫你别总歪着身子写字,不听,现在就活该,”丁骁炜接过考试袋,另一只手小心握住秦苏越的右手,指腹搭在上面,一下下轻柔的按摩着,“怎么不先回车上?”
秦苏越,“等你一块呗。”
从宽阔的教学楼望出去,远处天地透亮,一切积云都不复存在。
天边空空荡荡,夕阳从地平线的那端燃烧着蔓延过来。
丁骁炜牵着他的手,大步朝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