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 (轻薄的假相)

　　“我没有要反悔，”童乐先说，“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童度安问：“冷静什么呢？”
　　童乐先说：“你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AI，你说你爱我，这些都让我难以消化。”
　　童度安点了点头，说：“好，我给你时间让你冷静，但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童乐先看着童度安，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为了给童乐先冷静的空间，童度安出门了。
　　在童乐先生日后，童度安好多天没出过门，他要去哪儿呢？童乐先没有问，一个有自我意识的AI，自然会有自己能去的地方。
　　童乐先在想他和童度安的关系究竟要如何处理。本来童度安是他的替代儿子，可他们当不成父子了，童度安还对他说了爱，这让他感到荒唐。
　　童乐先一边有种乱-伦的背-德感，一遍又有种我居然会被一台AI爱上的不可思议感。
　　说到底，AI怎么会爱上人类呢？他们的爱是可信的吗？是真实的吗？
　　这才是童乐先最纠结的点。
　　童乐先一直在发呆，等他饿到肚子咕咕叫时，他才发现天色已晚，而童度安还没有回来。
　　童乐先走到窗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两耳发聋，他却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注意到外界的变化。
　　童乐先不由得担心了，这么大的雨，童度安在外面要怎么办？AI淋了雨会像手机一样进水无法使用吧？好像不会，童度安说过他能洗澡。可这雨实在是太大了，童度安要怎么回家呢？
　　童乐先脑补了下童度安在大雨天中被雨淋得倒下的画面，更担心了。
　　童乐先给童度安打了电话，这个电话内置在童度安的身体里，是AI公司的出厂设置。
　　电话一接通，童乐先就问：“你在哪儿？”
　　童度安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断断续续，显得有些失真，他说：“乐先……你……你给我打电话了……你……你冷静好了吗？”
　　童乐先说：“你先回家。”
　　童度安隐隐地啜泣起来，说：“我……我回不了家了……你……你能给我打电话……我好开心。”
　　童乐先顿时急了，他大喊道：“你说什么回不了家了？你在哪儿！”
　　童度安说：“我……马上要没电……了……我……我……我……”
　　然后电话那头就没有声音了，只有雨声喧嚣无比。
　　

☆、7

　　
　　童度安身上有GPS定位，直接连接童乐先的手机。
　　童乐先是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童度安的，他无助地蹲在墙角，被雨淋成了个落汤鸡，闭着眼睛，脸上脏兮兮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童乐先蓦地心疼，疼得他几乎想要流泪。
　　这一刻，他在童度安身上看到了小安的影子，他的小安在生病的最后时刻，时不时也这般无助呢？
　　他用伞为童度安挡住雨，轻轻地拨开童度安黏在脸上的湿发，低声说：“我带你回家。”
　　童度安的电完全耗尽，就像一台陷入了休眠的机器，没有半点回应。
　　童乐先不得不丢掉雨伞，扛起童度安。
　　童度安的重量与一个正常偏瘦的成年男子差不多，但淋了雨后衣服湿哒哒的，扛起来有些吃力。
　　童乐先用力将童度安的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肩膀，然而这个动作还未完成，他肩膀上突然一空，童度安的半截手臂竟然断了！
　　童乐先握着握着那半截手臂，看着童度安“嘭”地倒入雨水中，吓得脑子空白了片刻。
　　我的力气这么大吗？怎么可能！
　　童乐先去看那断臂的边缘，十分整齐，这根本不会是被他扯断的，而像是被什么利器给锯断的！
　　怎么回事儿？童乐先迷茫地盯着童度安断掉的手臂处裸露出的机械零件，一时没回过神来。
　　得先带他回家。童乐先想，我不能让他在雨里。
　　童乐先费力地把童度安挪到车上，为他脱去湿透了的外套，搭上了一床薄毯后，这才启动了车。
　　一到家，童乐先就赶紧扶着童度安去把电给充上，他来不及打理自己，就在旁边守着。
　　几分钟后，童度安慢慢睁开了眼，对着童乐先甜甜地笑了。
　　童度安没想到童乐先会来接他，他以为童乐先会就此抛弃他。
　　他也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
　　AI总有一天会被人类抛弃的不是吗？
　　这是他们的命运。
　　因此，当他在启动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童乐先时，当他意识到童乐先没有抛弃他时，他开心得从头到脚的每一个零件都唱起了歌。
　　那种快要跃出胸腔的喜悦包围了他，让他十分想拥抱童乐先。
　　可他不敢，他害怕童乐先反感他的拥抱。
　　于是，童度安小小声地说：“乐先，我能抱抱你吗？”
　　童乐先靠近了些，童度安就张开双臂去拥抱他，但等他将童乐先圈里怀里后，他发现他的手不太对劲儿。
　　他的右手只有半条手臂！
　　童度安连忙放开童乐先，用左手捂住自己的断臂，那断臂处的机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绝望地想，完了，童乐先亲眼看到他的构造，会更讨厌他了。
　　童乐先把童度安断掉的那截手臂拿过来，递给童度安。
　　童度安接过断臂，说：“谢谢。”
　　童乐先问：“你的手怎么回事儿？”
　　童度安说：“没什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对不起。”
　　童乐先说：“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童度安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童乐先说：“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把你带回我家，就要为你负责！”
　　童度安抿紧唇，低下了头。　　
　　童度安想，哦，他会去找我是因为把我当成责任，并不是挂念我。
　　他果然是讨厌我的，谁让我是一个AI呢。
　　童度安的手需要处理，可家里目前没有这么多零件，需要从AI公司购买。
　　AI公司的客服致电说他们可以将AI接回进行免费维修，童乐先想到童度安对AI公司多厌恶，拒绝了。
　　监听童乐先电话的童度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AI公司发货很快，第二天他们就收到了购买的零件。
　　童度安自己可以对自己进行安装修理，但他自己一个人有些地方无法很好照顾到，需要童乐先的帮忙。
　　童乐先卷起裤脚和衣袖，拿着扳手和螺丝刀坐在童度安旁边，很有耐心地帮童度安拧紧一个个微小的螺丝钉。
　　童度安低垂着眼睑，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童乐先的纤长的睫毛和挺俏的鼻尖。
　　他可真好看，童度安想。
　　AI判断一个人颜值的方法是通过系统计算来打分，可童度安对童乐先外貌的赞美却与系统没有半分关系。
　　他是出于自己的内心觉得童乐先好看的。
　　全世界最好看，他最喜欢的童乐先。
　　AI当然是没有内心的，他们胸腔部分安插的是一张高智能的芯片，正是这块芯片让他们有了学习的能力。
　　他努力地学习成为一个人类，努力地学习去喜欢一个人类。
　　渐渐地，他就有了内心了。
　　这种内心的描述很抽象，童度安无法说给童乐先听。
　　童乐先不会懂，也不会理睬他。
　　那也没关系，他知道他自己已经很接近一个人类了。
　　总有一天童乐先会接受他。
　　我是个乐观的好AI。
　　我真可爱。
　　童度安给自己做了评价。
　　“你在想什么？”童乐先奇怪地瞥了眼童度安，“AI也会发呆？”
　　童度安说：“我在想，乐先的手可真灵巧。”
　　童乐先的手的确很灵巧，在童度安东想西想时，童乐先已经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帮他上好了螺丝钉，还给关节处打了油，只需要将断臂重新连接就行了。
　　“我以前陪小安玩积木，组装手办……”童乐先笑了下，“他小孩子没耐心，通常都是我做到最后。”
　　“你很爱你的孩子。”童度安肯定地说。
　　“对，他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当初会购买你，就是太想念他了，想要有一个替代品，可你的年龄设定出错，我实在没办法把你当成他。”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当时如果你把我退货的话，是能重新得到一个完全以你孩子为原型的AI的，是我阻止了你，”童度安咬了咬下唇，“我不想被退货……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我没想过要把你退货，虽然你和我预期中的不同，但你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不会再推开你。”童乐先将断臂给童度安安装上，“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根本没考虑过你的心情，我认为AI是……是没有心情的，AI的所有行为都是程序设定的表现结果，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这个世上多得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我不理解AI为什么会拥有人类的感情，也不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个……我……可不理解也没什么关系，你对我也同样重要。”
　　童乐先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且这一段话几乎算得上是表白了，童度安顾不上正在安装的手背，重重地拥抱住童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