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尔微微觉得惶恐,这明显的“捧”让他很不适应,他也并不喜欢这样的社交场合,加上人群中不时望向自己的何遇,和他身边的Eddie Chen都令嘉尔难受,他看着陷入应酬的周明非,决定自己先离开。
刚出门走下台阶,后面一阵脚步疾飞,周明非冲过来拉住他,微微喘息,“先别走,等我,很快。”
周明非将他带到二楼的一间小小休息室,让他在此等候,口气强硬,嘉尔觉得他应该是有些生气了,决定还是留下来等,他想知道周明非会对他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周明非来叫他的时候已经快睡着,周明非轻轻摇醒他,看了看表说,应该还来得及,“来得及什么?”嘉尔睡眼朦胧。
“走吧!”周明非却看起来很精神。
走出门已是深夜,周明非弯到旁侧的小巷子里,嘉尔看到一辆停着的摩托车跑车,睡意一下就没了,围着它仔细看了看,帅气到不行。
“这是?”嘉尔忍不住。
“杜卡迪Monster,它是跑车里最有复古范儿的,”周明非笑着扔给嘉尔一个头盔,自己拎着另外一个正往头上套,补充道,“还是限量款。”
“你买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哦,那会你还在西北。”周明非示意嘉尔也戴好头盔,他自己一身高级定制的黑西装,却戴着摩托头盔,跨身骑到车上,又混搭又酷,嘉尔有些看楞了。
“上来!”周明非命令到,“这座城市限摩,只能在半夜趁没人遛它,我要让你感受一下,它有多狂。”
嘉尔跨到了后座,其实摩托跑车的后座并不舒服,比前座的人要高出一截,嘉尔只能紧紧抱着周明非的腰,轰隆隆的油门踩过,车像箭一样飙了出去。
头盔把风和外界都隔离开来,但嘉尔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野性难驯,周明非骑的很快,但却稳,渐渐嘉尔一颗吊着的心慢慢放平,仿佛是被这速度带了进去,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憋闷好像随着飞驰渐渐放松了。
周明非应该是刻意规划过路线,沿着苏州河骑过又来回跨过好几座桥,在租界区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比风还快,最后停在了家楼下。
嘉尔摘下头盔,周明非问,“你喜欢吗?”
“喜欢!”
周明非望着嘉尔,少年的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他把钥匙丢给嘉尔说,“送你了。”
“什—么—?!”嘉尔瞬间张大了嘴。
周明非不发一言,走过来轻轻搂住嘉尔的腰,软言说道,“不许拒绝”,语音未落,一个无比温柔的吻落了下来,不带情|欲的,温柔缠绵的吻,待缓缓分开,看到嘉尔微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扑棱着,周明非说,“20岁了,生日快乐。”
嘉尔双目圆睁,周明非再看了看表,“刚过十二点,我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吧?”
嘉尔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生日,更何况,此刻之前周明非都在忙着展览,这么事无巨细的忙乱中,他哪里还会再提什么生日,更何况,西北回来之后的他心中一团乱麻,也压根没想过会跟周明非一起过生日……
但事实就在眼前,这么酷的礼物,他心头惊喜,感动,也万般复杂。
最大的秘密
他们一起上楼,周明非说,他本来想着要不要买Vespa,又觉得太普通有点娘,他说,“Monster很好骑,它野而不骄,就跟你一样。”
嘉尔自嘲,“你不一直说我太过天真,又脆弱吗?”
“那都是表象,你的倔强和野性难驯并不是谁都看得到。”
“我可以当做这话是赞美吗?”
“本来就是赞美,天真和脆弱也是赞美,美就是美,不分天真还是野性。”
“真是说不过你……”
进了家门,周明非撸起袖子又给嘉尔做了碗长寿面,结果熬到深夜饥肠辘辘的两人分食了这一大碗,嘉尔突然失笑,“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你看我,本来是要来跟你吵架的,现在都开不了口了。”
周明非面色平静,语调却逐渐严肃认真,“你想知道的一切,我现在都告诉你。”
嘉尔觉得自己为这一刻准备了足够久,却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开始急促。
周明非倒出两杯酒,递给嘉尔,然后缓缓讲了一个故事,主角是他自己,和已经去世的Alain。
“我认识Alain时22岁,到他去世时我31岁,正好九年。你知道我一直喜欢9这个数字,可能老天也知道,所以,熬不到第十年。
他比我大很多,认识他的时候我真正籍籍无名,他是我的教授导师,但我其实很少见到他,大部分时候他在巴黎,有Unique的工作要忙,他的课也不那么多,上课才会来英国,有时候为了重要的作业我还得专程飞去巴黎,那时候真觉得,怎么有个这么麻烦的老师。
很多人嫉妒我,觉得我幸运,可以跟着Alain,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在乎他的名人光环,奢侈品牌资源,我一个穷小子,拿着奖学金去圣马丁,只想有个可以专心专意带我的老师,而不是为了见他一面,我得省下一个月的饭钱。
那种窘迫,在时尚圈这个最浮华最前卫其实又最世俗的环境中,我隐藏得小心翼翼,可是你知道,有两件事根本隐藏不了,打喷嚏和贫穷。
Alain觉察到我的处境,他跟我说很抱歉,他的工作性质让我陷入如此麻烦的境地,然后他提出,作为补偿,我可以成为他的助理,这样,名正言顺的我每次去找他的所有开销都可以他来cover掉。
我同意了,我也觉得是个好办法,从此几乎每周都见到他,从服装设计,到整个品牌运营的各个环节我都参与到,他见的每个人我都见到,去的每个地方我都去过,进到圣马丁我已经觉得是世界对我打开了大门,而自从这么频繁的跟Alain在一起,才真正让我觉得进入了时尚界,那种世界在你眼前一层层打开的震撼感,我至今都记得。
Alain是个精力超级旺盛的人,有多热爱工作,就有多享受生活。有时候前一晚在巴黎开会讨论新一季的设计方向到半夜,结束后居然直接带着我开着直升机飞到西班牙的加纳利群岛,正好看到海上日出……类似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他根本是个疯子。
最开始我的设计常常被他骂成狗屎,他说你是在用脑子做设计吗?不,你要用身体。
他说设计不是只存在脑子里,设计存在与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不要去分析去预设各种逻辑,去感受,去看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好与坏,美丽与破败,甚至幸福与战争,只有当你足够贴近这个世界,才有足够有内涵的作品。
第一年的暑期,他并不要求我进入公司实习,而是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去好好看看世界,于是我从巴黎出发,经过西班牙,到摩洛哥,西属撒哈拉,穿过阿尔及利亚,再到突尼斯,埃及,又绕着地中海到以色列,土耳其,亚美尼亚,最后经过意大利再回到法国。
这一趟壮游让我看到千百种人类的生活方式,各种文化,冲突,包容,一路上所有的观察和感受,比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加起来都丰富。
这是他给我的,他用他的方式,将我的感官无限放大,他教授我的,完全不是设计学院书本上的那些,他是个实践派,也是个享乐派。
这种享乐,并不简单指沉迷奢靡生活,他爱所有极致的事物,可以为了一口最好的啤酒,开车去布拉格某个城郊的修道院,喝只在下午4点以后供应限量酿造的啤酒,也可以为了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让手工坊的匠人通宵赶工,在某件定制礼服上绣上几百颗碎钻……
他影响我很多,做事的方式,天马行空的创意,还有那颗百无禁忌的心,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震惊,仿佛一切就该如此。
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想象不了一切发生会是什么样子,我跟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仔细回忆,也许可以发现这些后续是如何一步步来的,可那些都是表象,一个人,是如何到了你的心里,这很难追寻。
他之于我,不只是我喜欢他那么简单,他改变我,让我更忠于自己,完全打开自己,让我祛除杂念,这是除去爱欲之外的更多意义。
某种程度,我也是他的一件作品。
我的行事作风都越来越像他,我的审美,看人待事都跟他如出一辙,也跟他一样变成了一个酒鬼。
他毫不吝啬的给予,教授我一切,唯独对我表达的爱毫无回应,我对此非常沮丧,但又觉得,我跟他根本不平等,他拒绝我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