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太过分了呢、真是太卑鄙了呢……这样的……我啊。
做好事应该得到表扬,做坏事会得到惩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到这种时候才想起一切的我,也应该按照最初的誓言进行自裁了吧。
“睡吧,青峰君,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会变好,因为醒来你见到的就是没有黑子哲也的世界了。
“请在等我一会绿间君,回来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抱歉,在一起的前提是我能够回来啊。
“那么,下次再见吧,桃井桑。”
——对不起,又说谎了、又要让你伤心了,已经……没有下次了呢。
黑子一直走一直走,踏出的每一步都坚实无比——不再是因为无路可逃而逼迫自己去面对,此刻他心中有着绝对的信念,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无所畏惧了。
再次从喧嚣的城市走到了宁静的乡下,带着异常沉稳的心跳,黑子把自然发出的一些细小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是过去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随着他不停向前的步伐所错过的美景。
和路上所遇见的每个人微笑问候,珍惜脚下每一寸踏过的土壤,怀着感恩的心看待大自然赐予的一切……
接着黑子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淌近清澈的河水里。
走到三分之一时,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肩膀,沾在衣服上属于青峰的血渍经过水的浸泡,在他途径的路上慢慢了晕染开来,丝丝缕缕,如红莲般朵朵艳丽绽放。黑子最后往身后看了一眼,接着,再没有丝毫犹豫地迈入水中。
没有可以去闭气抵抗,难受的窒息感很快涌了上来,但和身体上的痛苦相反,黑子的脸上始终都都是带着笑容的——他看起来轻松极了。
口鼻都呛入了水,身体也无力地渐渐下沉,他随波逐流且不做任何挣扎,持续的下沉还在继续,就在感觉自己快达到极限,所有的一切都将自此终结时,有一股外力却突然将他往上托起。
困难地将合拢的眼睁开一条线,就看到在这泊泊的河水里,有个人正拽着他的手拼命将他往上带,说不清楚心里是怎样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先行做出了动作——他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想扯开对方的手,将后者往上推,同时还摇了摇头——“不用救我,你快走吧。”
此时,所有的抗拒都显得格外虚弱无力,而长期缺氧已经让黑子的意识都模糊了,他只能张开嘴任由无数的水涌入自己口中,但那个妄图拯救他的人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那个人更用力地握住了黑子的手,他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将脸贴近,直接堵住了黑子的嘴,将自己嘴里本就稀薄的氧气渡入了黑子口中,极其大方地分享着生命之源。
这个举措让黑子完全怔住了。
也是因为这一口气的缓冲,黑子终于看起了眼前这人的容貌,随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动作,后者利用这片刻的停顿,强行将黑子拖拽上岸。
过了好久,黑子终于从方才命悬一线的危险里缓了过来,可在这段时间里他始终坚持地睁眼,目光不肯从身边那人身上离开半分。
和他一样的发梢正滴着水,和他一样的眼睛正看向自己,和他一样的脸上也是他平素一贯的没有表情,接着那个人对着他说:“现在、清醒点了吗?”
——这是,另一个……黑子哲也!
“你、和我……”
黑子就看到对面的自己眉头深深皱起,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那张脸,看着却比他多了几分沉稳,而那双与他对视的蓝眸将自身此刻的惊诧表情全部展露。
“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我们大概是不同世界的相同存在,不过……你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走向似乎与我的那个世界很不相同,有关这些我也是刚刚才知晓的。”
那个黑子哲说着两者不同的时候,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局促尴尬:“至于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抱歉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困扰,不过我想我已经不会逗留太久,毕竟我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黑子点了点头。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即便当下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但从最初他重获二次人生这一点开始,一切就早就偏离最初的轨迹的,所以当现在正发生的事……也显得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那么……两个互不干涉的平行世界,忽然有一天被人合到一切——
黑子冲自己笑了笑:“不想让我就这样结束……这样说,是吗??”
后者颔首,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坚持那么做还是出于我的本能。”
“你所有经历的一切、你的苦苦挣扎却无果的痛苦……我似乎也能感受得到。你能一直支撑到现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会在最后选择逃避也无可厚非吧。能做的你都做了,但那些人却无法变成最初的模样——如果是我的话、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我那个世界……我可能会崩溃的。但是呢……”
“眼看到长着自己脸的家伙就这样死掉……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那个人极专注地望入黑子的眼里,言辞灼灼,“把这个世界变成这副模样、让这些人逐渐崩坏的……那个人——是你,是你‘黑子哲也’。”
说到这样的时候,黑子眼里好不容易燃起的熹微光亮再次暗了下去,他忍不住逃避地低头,无意识地应声承认:“……是我的……确实、都是我的错……我……”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你的觉悟、你的改悔、你的赎罪……我也同样收到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唤起你的罪恶感。”
那人手法温柔地拂开耷拉在黑子额前的湿发,声线愈发柔和:“所以,你现在应该更好更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虽然我还是无法将那些人和我相识的那群人联系到一起,但你明白吧?那些人对现在的你有多执着,要是你这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的话……你想过他们会变成什么模样吗?”
“犯了错误,这很正常——那个世界的他们也会犯错,我当然也会。我们总是会因为性格、环境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做出一些愚蠢万分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方的手指移到黑子下颚,将那一滴颤颤悠悠地水滴抹去,“可怕的是……你明明做了错事却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或者直接消极地选择逃避——这对受害者而言,都太不公平了。当然最对不起的仍旧是你自己,本来……你明明就可以活得更加轻松快乐的。”
黑子一边听着说话,一边不由得身体蜷缩,头也越来越低,一直埋入了双膝间。
身边那位伸出手,似乎是想一整他的湿发,中途却又停下了手,保持安静无言的姿态,静静地陪在黑子身边,连呼吸都变得透明轻薄,仿佛随时都可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黑子终于解除了自闭的状态。
他的头还是靠在手臂上,倾首半抬起看向旁边的“自己”,两双色泽一致的眸子撞在一起,黑子稍稍勾了勾嘴角——
“你那个世界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可以告诉我吗?”
***
***
Round-A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
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总有人在乞求着神明的庇佑——即便心里清楚哪些虔诚的祷告也许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仍有人每日每夜地、一遍一遍地、不知疲惫地……循环往复。
——神明确实是存在的。
世界本是一片荒芜,而神早造就了万物。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神的恩赐与惠泽。
人类——这世间最为高等的存在,自然是得到了神的格外恩宠。
被这样宠爱着,难道不应该更全心全意地服侍那位大人吗?
所以今天,在云雾缭绕的至高处,他们也仍在为这一点而努力着——
那位万人敬仰、至高无上大人就安静地坐在那里,还是亘古不变的姿势——左手随性却优雅地抵着扶手,支撑起了他高贵的头颅,金到泛白的发发自指尖的缝隙流下,长长地泄了一地。
底下的人全部把腰深深弯下,仿佛要低到尘埃里,那样的神威是不容他们直视的,但即便如此,这些初代的人类还是可以想象出那位大人——他们的“父”,此刻是怎样一副表情。
那双比正午耀日更为瑰丽的金色眼眸是倦怠地半阖,无喜无悲地没有丝毫感情。
这里是神的领域,这里没有白昼黑暗,阳光总是维持在最绚烂的那一刻。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又期待万分地做出了取悦神的行为——
神执掌着世间的一切,而作为宠儿的初代们,却能劣质地模仿这项技能——他们可以造出和人类相似的、听话的人偶。
仿着世间最为精美的人类模样,他们捏造出这样一整套的人偶——于是……演出开始了。
人偶被投放在别处,可那个线始终牵在初代的指梢上——必须是最精彩的表演;必须取悦到那位大人;不能有任何差错,哪怕是一丝都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