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一把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褐色水杯墩在苏易的小饭桌上,营造审讯要犯的氛围。
“我们家浅浅,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但是这次从一回国就闹着非要闹着搬出去住,这样也显得我这当爹的太没水平了!”
苏易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从浅浅的做法上看来,您当爹的水平还真是有待提高。
方铮被气得瞪圆了眼睛,直逼迫得苏易不得已又摇着头表示屈服。
“见风转舵,真是没原则的小鬼。”得胜的方铮对着小熊冷嘲热讽。
“这是……好熊不吃眼前亏……”
苏易慢慢往后缩了缩,把被子里的玩具小熊扯出来,挡在自己跟方铮之间。
“最可恶的是,她在工作的那个区人生地不熟,本来是不好找到住处的,你个小鬼头,就趁机冒出来利用职务之便帮她找房子,简直罪孽深重你知道吗!破坏我们父女感情!”不可饶恕!
在事态进一步升级之前,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了,张新国按照事前的约定,陪同着方铮的秘书和司机,带着几个扛枪拿炮的记者走了进来。
面对镜头的方铮顿时不能再继续暴露狰狞了,他把脸上那个想要掐死苏易而后快的表情收拢好。勉强换上一副大领导看望因公负伤基层民警时该有的温暖和慈祥。
苏易看了看张新国,立刻又记起了恩师的嘱托。
熊熊面对摄像机开始试镜,病恹恹娇嫩嫩靠在枕头里,虚弱状不能回复记者任何问题。
记者同志满头汗,没话说……那也得拍点皂片回去,不然这采访还真的没法交差了。
一位摄影记者把苏易房间的窗帘拉开一些,调整好光线,客气地请求,“两位最好有个握手的姿势,我从这个角度拍,大家不需要看镜头,自然微笑就好了。”
还要跟这个小鬼握手!(#‵′)
方铮脑门上的青筋不自觉跳了几跳,看了看在一边辛苦赔笑的张新国,蒲扇大的手掌摊开,不情不愿地摆在苏易跟前。
苏易保持垂死状,默默将自己被纱布包了大半的熊掌伸出去,跟方铮碰了碰指头尖。
“两位两位,这样不行,最好能看着对方,都自然微笑一下,领导再显得温暖一点,苏警官的热情不太够!”
无辜的记者同志对自己持续不断的作死行为不甚了解,在短短采访过程结束之前,他已经把张新国逼得在内心深处撞豆腐自杀无数次。
……
苏站到医院的时间比方铮还要早很多,他在冷言的办公室里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装死尸,任由吴敉利剑一般的目光对他进行各种砍刺,苏战仍就皮糙肉厚岿然不动。
冷言从医几年时间,见惯各种奇怪的家庭关系,已经对这种诡异气氛见怪不怪了。
她淡定地无视掉苏战,在吴敉对面坐下,打开苏易的病例记录,“请您回忆一下苏易在此次受伤就医之前,头部是否有过很剧烈的碰撞,我们需要知道她具体受伤的部位以及受伤的时间。”
苏战仍然低着头,只是屁股扭动,同着自己的椅子一起磨蹭过来,支起耳朵听着。
吴敉瞪了他一眼,回头为难地面对冷言,“冷医生,你这可难倒我了。苏易小的时候一直很乖,并不像一般的小孩一样调皮捣蛋,也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外伤,我……实在是记不起来。”
吴敉一面仔细地回忆,一面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自从苏易受伤后,连日的睡眠不足让她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疲惫。
苏战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反复用手背磨蹭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想要说话又不太敢开口。
冷言淡淡笑了笑,对着苏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战得了令箭,赶紧振作精神提醒吴老师,“你工作那么忙,是不是有的时候会把苏易放到别人家代管?”
吴敉仇视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迸发,就很快被一种沉思状取代了——
“那个,冷医生,我想起来,以前苏易放暑假,我没空照料她,把她放在老家的亲戚那里求他们帮忙照料,的确是出过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情。”
“暑假耶,你是个老师耶,苏易放假你难道不放假么?”你个工作狂,眼里只有那些天才学生,都不把自己家闺女当回事儿!(#‵′)
苏战这下来劲了,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干脆把椅子直接拖到冷言的办公桌旁边,等着吴敉说下文。
原来当时真是寒冬时分,年幼的苏易被吴敉送到乡下,刚刚在亲戚家落脚,一个远房的表哥就用二八大梁的车子载着她出去玩。
由于市集上人多车杂,一头拉车的小骡子受不住众人的惊扰,挣脱了主人牵在手里的缰绳,没头没脑地发足狂奔。
用苏易后来的描述,就是小骡同学将自己当做了一匹脱缰的骏马,一定要展现自己是力与美的结合。
市集上的人纷纷闪躲,年幼的苏易根本没有见过如此生动活泼的家畜,兴奋地撑开双手,欢呼着跟小骡子同学打招呼,直到随后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落地,她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灾难性的事故。
苏小熊飞舞翻滚的身影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所有目击该事件的群众都纷纷表示,没有及时出手救助这个孩子,并非见死不救。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有人能在那么剧烈的撞击,那样远距离的腾跃翻滚之后,还能存活,况且她还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先救大人吧,等殡仪馆的车子来了再说小孩的事情。
骑车载苏易的亲戚受了不轻的伤,躺在远处的地上不断呻吟,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一辆农用车送往医院救治,一回头竟然发现苏小熊并没有死,她竟然摇摆着自己站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的土,眼睛里含着热泪。
骡子的主人也眼含着热泪,还好还好,剩下一大笔赔偿。
小盆友你先别哭,你倒底哪儿疼?先告诉伯伯好不好?
苏易自己抹着眼泪,只是摇头,头上戴着的儿童摩托头盔早碎成饺子馅,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在大家的不断追问下,苏小熊用自己哭哭唧唧地童声最后让大家明白,她没有受伤,她难过是因为妈妈给买的新的羽绒服弄脏了,还有——刚刚买的一根火腿肠在碰撞中失落了!!
这两件事情中的任何一件,对于苏易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第35章 入V第三章
“根据我们对苏易伤情的初步鉴定,她在这次的事故之前,头部应该还受到过一次剧烈的撞击,新旧创伤的叠加,可能是导致这次事故对苏易带来不可逆的伤害。”
冷言皱着眉毛用心地措辞,尽量不在加重吴敉两人的心理压力地前提下,解释得详细清楚。
“不及时采取措施的话,后续的病症也会接连出现。”冷言不自觉地把自己手里的笔杆捏紧,看向吴敉的目光里面充满了严肃的求证。
“所以,你刚才所说的那起意外事故在发生之后,苏易虽然能够独立站立并且讲话,但是她佩戴的头盔被撞碎散落了是吗?那么具体被撞击的部位是头的顶部还是后部,苏易当时有没有详细的告诉您?”
“这……具体的情形她自己回来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她坚持说不疼,我因为工作忙,也就将这个事情忘记了。”
“孩子居然出过这么大的事情,你,你这当妈的……”未等吴敉开口,苏战激动得有些坐不住了,脸膛都憋得微微泛红。
“当时……当时我正带着学校里面第一期实验班的孩子们在北京参加预赛,实在是抽不开身。”吴敉破天荒没有因为苏战的开口而显得恼怒,因为她自己也惭愧得低下头。
“老家的亲戚把苏易送到最近的县医院。孩子自己坚持说自己没事,哪也不疼,医生也没有发现她有明显的外伤,简单做了些检查就让她直接出院了。”
“然后你就彻底放下了心,心安理得地带着你的学生在书海遨游在考场拼搏了,对不对?”苏战已经全然没有了最初的小心翼翼,他看向吴敉的目光也从畏惧转为冰冷。
“你一直都没有变,心里眼里只有你的学生。无论苏易出了什么大事你总是在忙!‘桃李满天下’的巨大成就感,比起苏易的安危来说,简直算不得什么,对不对?”
“苏战!你……”吴敉的眼神里面已经溢满了痛苦,平日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吴老师,此刻却是一个字都再说不出了。
“苏易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有了事情也不能到你怀里撒娇,干脆全都自己忍着。高烧烧到快四十度,才肯讷讷地哼出一声‘难受’!”
冷言在一边听得呆了,劝解的话全都鲠在喉头,竟无从开口。
苏战一个人越说越难过,忍不站了起来,“她是不会对自己的亲人撒娇求助吗,不是,是你剥夺了她的权利,吴老师只有空关心别人家的孩子!”
苏战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撑起自己的实木拐杖,对着冷言做了一个抱歉地表情,倔强地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