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他如此柔和地宽恕了徐耘安对他的一切污秽想象,就好像他也同样对徐耘安图谋不轨很久了。
现实里,他对徐耘安一如既往的友好亲近,就像他对其他身边无论男女同学那样。
羞耻感将徐耘安团团裹住,不断告诉他:他是个觊觎世界名作的窃贼,在自我想象中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哪怕只是想想,也觉得是一种莫大的亵渎。
这份爱意酝酿至那年的六月初夏,终于忍不住从密封的坛子里溢出点儿芬芳酒意。
夏日的午后被暴雨清刷一通,闷热气息氤氲,草木的泥土气味混杂其中,充盈了整间学校。
三天后便是高考,学校作为指定考场,教室基本被封锁起来,高三学生大部分都回家休息,有的选择留在实验室做最后冲刺。
徐耘安慢慢踱步到三楼的化学实验室,霍长隽所在的班级搬到这儿来。只有路过一个化学实验室的时间去看他,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
实验室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霍长隽伏在靠窗边的桌上睡觉,偶尔被夏风吹动的窗帘拂在他脸上,怕痒的他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等实验室里的几个同学结伴去饭堂吃饭,徐耘安蹑手蹑脚走进教室,在霍长隽前一排座位上坐下,坐成一个石像雕塑,放缓呼吸安静地凝视着睡熟的人。看得很仔细,连那人脸上的毛孔、在光照下浮出淡金色的细碎绒毛都没放过。
他的眼底有一圈淡青色,怕是又熬夜复习,没睡好了。
偶尔鼻翼抽动,是感冒了吧。
徐耘安用目光描摹了霍长隽侧脸的每一个细节,一直到他的唇……
很多个晚上抚慰自己的冲动又来了。
那个瞬间,血液冲上大脑,容不得半秒思考,可能是积攒了很久的勇气在一刹那缺堤,一发不可收拾。
徐耘安手哆嗦着就拂上霍长隽的侧脸,果然还是那种如电流过体般的酥麻触觉,温度一如梦中的香甜暖意。似乎还不够,贪念将他挟持住,被胁迫得失去理智的他伏身探向前,蜻蜓点水般吻在了霍长隽的侧脸上。只是片刻,徐耘安感觉嘴唇上的每一道细微的唇纹都被他脸上的绒毛惹得瘙痒不堪,又莫名被安抚了。
只那么一秒,心快要从胸膛蹦出来,跳动的声音响得仿佛要扰乱霍长隽的清梦,徐耘安恨不得将这颗心直接挖出来捧给他。
可惜他无权为之,连赠与的名头也要想半天,名不正言不顺。
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知道,心底的答案是什么。
他想要霍长隽。
如果让霍长隽知道还有一个同性别的人这样念着他,大抵会觉得很恶心吧。
那就……那就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好了。
徐耘安想亲近这个人,有多近就多近,霍长隽允许多近就多近。
乖孩子徐耘安在这个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夏日午后,好不容易放肆一把,抱着剧烈的兴奋感离开了教室。
如果这时候他能回头看看,或许恰好就能撞上霍长隽逐渐清明的眼眸,以及意味不明的视线。
如果他能稍微长点心,理智没有被完全控制,还记得霍长隽很怕痒……
徐耘安伏身凑前时,霍长隽闻到了一股柠檬清香的洗衣液气味,余光瞄到了徐耘安不安分滚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左边脸颊被柔软地触碰了下,比打在他脸上的夏风和窗帘温柔得多。
霍长隽走到窗前,远远望着徐耘安背着手走向前,脚步雀跃,不时还轻跳几步。被他吻过的左边脸颊,还有点麻。
世界上有三件事是藏不住,咳嗽、贫困和爱情。
那时候徐耘安还不懂,霍长隽一直都懂。
徐耘安喜欢他,那种喜欢就跟男人和女人会互相喜欢一样。
霍长隽思索得入了神,一些偶然的细节就藏着许多必然的线索:徐耘安提出的古怪要求,时不时就充血的耳垂,好像对他绽放次数特别多的酒窝和笑颜,那些会说话的澄亮眼睛似乎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又亮上几分,视线总在追随他的身影……在加了这么一层滤镜后,这些破碎的寻常细节立即就能连成一个完整的暗恋故事,就等霍长隽亲自给一个结局。
至小到大,霍长隽身边不缺喜欢他的,可他从未对哪个女人或男人有过长久的或深刻的喜欢。过去几段感情不过随便处处看,找个没那么多事儿的人陪在身边,解一解当下的寂寞。他向来觉得,相爱犹如逛游乐园,来过便好了。于是他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巨大热情在各种游乐设施里蹦跶,从过山车、海盗船、碰碰车再到旋转木马,等最初的浓烈情感耗尽了,他便冷淡疲惫地败兴而归。
初恋是个感性文静的女孩,哭肿了双眼求他回心转意,霍长隽没敢太细看她的泪水,回绝后掉头走人。
那女孩爱惨了霍长隽,把那个年纪女生最宝贵的一切全给了霍长隽,冷暖喜忧事事以他为先,为他努力考上市重点高中,甚至想过要跟他这辈子走下去。
他最怕的就是惹到这样真心实意的人,这类人抱着细水长流的愿望不断靠近他,像剥洋葱似的层层剥开以窥见他的真心。这种正常人可能生出的亲密诉求却让他恨不得马上撤离。
眼下便是如此,他不反感被同为男人的徐耘安惦记着,反正男男、男女之间没什么不同,只是徐耘安这般不言不语压抑在心的喜欢着,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地恋慕他,像极了那个苦心挽留他的女孩。
他们的世界并非霍长隽想要一时尽兴的游乐园,而是尽量留住他的全新的家。
霍长隽心底闪过一丝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的异样,但也仅此而已。他相信,徐耘安应该也是这样。年纪太轻,很容易陷入一种情绪,一个困局,为一张莫名其妙就爱上的脸牵肠挂肚遍体鳞伤。林冬怡当年也只是在大学校园的路灯下惊鸿一瞥,就为霍怀进委曲求全了半辈子。霍怀进也曾山盟海誓不分离,艰难创业时承诺要给发妻一辈子的幸福,还不是看着看着就厌了,厌着厌着就离心。
爱情看着美,可是荆棘路上一身伤,花团锦簇迷了眼,又有几个能同心牵手回得来。
霍长隽接受不了一段华丽开场的爱情最后惨淡得连遮羞的幕布都没有,他既不想被抛下,也没信心不做主动放弃的那个人,而事实证明他就是那种连在游乐园玩耍都可能半途而废的人。如果不想落得父母其中一方的结局,要么干脆就别开始,要么就别太认真在意。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接受,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那就假装不知道。只要徐耘安打死不说,这段暗恋就会被搁置在那儿。感情永不开始,就会慢慢淡去。
毕竟,人的感情向来脆弱多变。
这样想着,霍长隽的呼吸在经历了好几秒的焦灼乱拍后,终于平静了许多。
他为自己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拒绝别人窥探和自我窥探,自以为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第十九章 逃跑的机会
7月中旬,徐耘安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到了霍长隽的名字,他是市内艺考加文化课总成绩前三,被Y大音乐系录取。每次经过那个榜单,看着霍长隽有点傻气的证件照,徐耘安就忍不住嘴角翘上天。那种偷亲成功的甜蜜时不时就蹦出来,他只敢在夜里梦里独自回味,嘚瑟又忐忑成个偷吃蜜糖的孩子。
既想公诸于世,又想埋在心底长久回味。
更傻气的是霍长隽接受地方电视台采访,那时候他近视配了副细黑框眼镜,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可是一笑露小虎牙就破功,就像小孩子偷戴爸爸的眼镜玩过家家。
徐耘安静静凝望被好些人簇拥,摄像机照着的霍长隽,酒窝里漾着无限笑意,心想他喜欢的人多么的了不起。他在不远处的走廊逐一摆好支架,放上美术班最近的优秀作品——这是他主动申请而来的任务。
当时徐耘安一举手,全班人多少表露出讶异,班长还再三确认。在他们的印象中,徐耘安才华横溢但冷淡不合群,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也很少积极主动去参加什么活动。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也让我笑笑?”一把熟悉的爽朗女声在背后响起,徐耘安的肩膀被一把揽住,虽然高度上揽得挺勉强的,整个人被压垮了好十几厘米。
徐耘安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师姐赵书瑛这会儿也高考大吉,参加完表彰大会就从隔壁学校窜进来。
他笑笑没说什么。赵书瑛整个上午站在操场上暴晒,听李老校长慷慨陈词,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坐在花坛边上歇脚,抱怨个不停:“弟弟啊,你不知道,今天我看要跟很多人合影,就说穿双新买的增高鞋,谁知道老李打了鸡血似的,连续扯了一个半小时,之后还有各种领导发言,哎真是够够的。这新鞋又特磨脚,我刚下楼梯还崴到了。”
说着就给徐耘安递上一幅画,徐耘安接过并在支架上固定好,说:“我包里有药酒,等会儿给你涂一下。我平时肌肉酸痛或者扭伤也用那个,挺管用的。”
赵书瑛上前捏他脸说:“哎呦哟,真乖,姐姐我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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