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荣喘着粗气,但哪里还追的上,转悠了良久,看着时辰实在是不早了,才黑着一张脸往族学去,心里对着学里那两个诨名'香怜玉爱'的薛蟠的新朋友恨得咬牙切齿,连带着也把秦钟恨上了。
现下到了时辰,代儒交代几句,留下几个对联,命学生对了,他就命孙子贾瑞暂且管事,自己回家去了,这几日他犯了咳疾,日日如此,学里都习惯了。
史墨眼见着这学里从上到下没将童试放在心上,暗暗冷笑,只管着贾环、贾兰日日习文读书。他们是世家弟子,这童试的互保与廪生作保自然不用他们操心,只抬出贾氏族学的名头,学里的子弟参考资格就已经定下来了,而且因为在京城,他们都不必参加县试,直接就可以府试。可有了资格,并不代表就能考上,要知道这童试要考五场,八股文、试帖诗、默写《圣谕广训》,还有诗赋和解释四书五经。这里头考的内容虽浅显,但也得学过四书五经才好呀,可这临考试的当头,家学的塾师贾代儒还只给学生留下对对子的课业,真真不知所谓。
史墨命人在外头高价买来了往年童试的题目,早在几个月前就和贾环、贾兰三个偷偷儿破题习文了,就连贾环养伤期间,史墨也没把这事搁下。
抬眼瞥了一眼前头,秦钟、宝玉并那两个多情的小学生香怜玉爱,果然在挤眉弄眼,看上去四人互有情谊。史墨眼角忍不住抽了两抽,脸色古怪:真不愧是多情种么,四个人,关系这样复杂,却互相情意绵绵的,……也忒重口了点罢?
又看一眼窗边的金荣,果然铁青着脸,恨恨地盯着那四人。史墨摸摸胸口,那里还放着裹着芫花药末儿的豆绿帕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闹吧闹吧,大闹起来才好,他总得给自家小孩儿出了这口气才畅快么。
勾起一抹冷笑,史墨低头温书,却发现身旁贾环饶有意味的看他。怎么了?史墨用眼神问。
小孩儿似笑非笑的看看他的胸口,冷哼一声埋头读书去了,无端被甩脸子的史墨瞪着眼睛,丈二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一会儿,秦钟和香怜两个四目勾留,递暗号儿,两个假装小恭,走去后院儿,金荣见了,咂嘴龇牙,跟了出去。偏宝玉和玉爱两个,正咏桑寓柳,遥表心照呢,没看见金荣的动作。
史墨余光瞅见,默默一笑,并不抬头。
果然,没一会儿后院就吵嚷起来,金荣的嗓门大的屋内都听得清楚,什么"亲嘴摸屁股",什么"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原文)……难听的话源源不断。
屋里的学生们听见,咳嗽扬声、挤眉弄眼的有,羞恼气怒的有,不等宝玉等人出去,香怜和秦钟已经怒气冲冲的进来向贾瑞前告金荣了,说金荣无故欺负他们两个。
贾瑞是个最图便宜的人,往日薛蟠隔三岔五来学里应卯时,总是大方的很,银钱酒肉都是尽有的,这会儿他在外头有了'新朋友',不大来学里了,贾瑞便不自在起来,怨香怜玉爱两个不在薛蟠面前提携帮补他不说,还没本事拴不住薛大爷。
这会儿便借势呵斥香怜起来,玉爱和香怜最好,这会儿个个儿心里都委屈上了,偏金荣因早晨的事心里头憋了气,越说越不像话儿,嘴里不干不净的把秦钟也带上了,宝玉头一个就不愿意。
史墨瞟见宁国府贾蔷出去拉着宝玉的书童茗烟说了几句,暗暗摇头,挥手对外面自己的小幺儿唐子摇了摇头,心道这贾蔷是要给他哥哥贾蓉的小舅子秦钟出头呢,倒省了他的事了。
本来史墨是想让自己的小厮不经意挑拨茗烟几句么,可贾蔷这一出去,却帮了他的忙了,这下史墨只有撇的更清了,任谁想破头这事儿也别想和他还有贾环扯上一丝关系了。
茗烟是宝玉跟前最得用的,但年轻不谙世事,又是个爆炭脾气,素日里仗着宝玉的势,无故就要欺压人的,这会儿哪还忍得住,得信之后便一头撞进去,揪住金荣叫骂。
屋中乱成了一锅粥,各种胡话脏骂都说出口来,金荣见一个奴才都敢如此张狂,气的脸都黄了,伸手去抓打秦钟宝玉,茗烟也是不怕人的,霎时间砚台书箱乱飞,仍不准又砸了其他数人的水壶、书本,墨飞出来不知污了多少纸片案桌。
有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还有宝玉另外叫扫红、锄药、墨雨的三个小厮也上来襄助宝玉秦钟,更有素日里有嫌隙怨尤的子弟借此混打起来,混乱中金荣抄起一根毛竹大板乱挥,其他人一见,就有淘气的喊"动了兵器了!"
就有抽门闩的,拿马鞭子的,一窝蜂上来。渐渐的顽童们打骂之下闹出了真火气,贾瑞先前拦这个劝那个,后头就不敢往里头插了,好在宝玉的大仆人李贵几个听见声响,进来一齐喝住了。
只是李贵瞅见宝玉头上一道子巴掌长的红痕,眼里也冒火了,他倒不惧别的,只是这祖宗是老太太、太太的心尖子,这要是回去叫看见了,他们这些跟着的都得削层皮!若是不推出个祸首给个交代,只怕这宝二爷身边的肥缺就要换人了,他们都是家生子,保不齐还连累父母。
李贵的口气就不好,立着眼睛要找出这祸首来,他这脸子一甩出来,憋了一肚子火的众人哪还耐得住,三言两语又吵嚷起来。
眼看着混乱又起,剑拔弩张之际,薛蟠带着几个俊俏小厮进来了,可巧,正听见急红了眼的金贵怒道:"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指着秦钟、香怜口不择言:"你素日里和宝玉鬼鬼祟祟,我们都看在眼里!今日又去勾搭别人!还有你,平日说和薛大爷相知,结果他才几日不来学里就勾搭了别人去,偏撞在我眼里,你们还反倒告我的状去?"
薛蟠来时就被'有心人'挑拨的心里窝火,他最是个呆子,耳朵根子又软,这会儿见香怜玉爱两个他还没丢开手的'契弟'和秦钟宝玉站在一起,想起刚才听到的,还有平日家中母亲和妹妹夸赞宝玉对他看不上的话来,一股子邪火就上来了,劈头盖脸就把挡在前面的李贵给打到一边去了。
金荣见了薛蟠,眼圈一红,好似看见了救星似的,委屈的不得了。而香怜玉爱并上秦钟宝玉都不自在了。金荣嘴里添油加醋乱说一气,而声援的有,反驳的有,刚被压下的怒火一下子又旺旺的烧了起来……这下,书房里比刚才更乱,外头的小厮长随都加进来,乱打一气。
史墨一手拉着一个,躲在墙角里,长随王全忙进来护着他们三个,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史墨暗赞,王管事是个有法子,王全也机灵,这时机掐的多好呀。
屋里头闹的实在不像话,有子弟都见了红,弹压不下,就有家学里头的下人去请太爷了。贾代儒气喘吁吁地的来了,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屋子,还有他冠发皆散狼狈不堪的孙子,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向后昏死过去。
众人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
事情发展的高|潮一拨接一拨,比话本还要精彩,始作俑者史墨看着也稀奇。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今日可巧了,偏偏贾政记挂着宝玉要参加童试一事,在衙门应了卯后就带人往家学来了,正迎面赶上抢命一样去请大夫的贾代儒的老仆。
赤橙黄绿青蓝紫,史墨瞅着贾政和贾宝玉等人的脸色,摸摸胸口--气顺畅了!
☆、大快人心
20、甩鞭子的贾政
史墨看着贾政一副上不来气铁青着脸的神色,忽然想起那日他闯进外书房的时候,那时环儿小衣上透着血渍,趴在地上小小一团,脆弱的好似一眨眼就没了一样;而这位政老爷,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面的太师椅上,也是这么一副出不来气的样子,好似环儿犯了天大的罪孽,把他这老父气成这般似的。
史墨眼里透出一股子冷意,分外不屑,恐怕贾政就只会这般作态了罢,动不动就像都是别人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受伤的都是他一般,就好比如今他占着荣禧堂在外头还做出一副道貌岸然、尊敬长兄的样子一般……
还有那王夫人,这两人可谓绝配。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史墨想,那日安排一切的王夫人怕是得意的很罢,谁承想只月余这场景就轮到她的凤凰蛋身上了呢?
眼下书房中一边寂静,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看这位素来就严肃的二老爷,贾宝玉更是唬的脸色煞白,李贵和茗烟锄药几个更不必说了,早就跪在地上不敢吱声了。
贾政深吸了好几口气,面色如金纸一般,好半晌才暴声怒喝:“孽障!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贾代儒被掐着人中醒了过来,看着这书塾里一塌糊涂的样子,心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不管怎样,今日之事他作为执掌书塾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贾瑞在其中,他看一眼孙子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恐怕也有他的份子在。
贾代儒人老成精,虽深恨孙子不成器,也少不得袒护一二,只一瞬,他就颤抖着手指指着书房内撕烂的书籍,倒塌的桌案,还有到处都是的墨迹,死命的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老泪纵横道:“咳咳咳,唉!这都是我管教不力,才叫这一屋子的顽童做出这样的事来!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