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吩咐了这两样儿,平安知道钱氏被嫁出去之后更是不曾把事情放在心上过,哪知门房忽有一天真的来寻他,平安都气笑了,索性叫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来拿走了那人,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谁能想到这两人,尤其是赵国基的媳妇,会落个那样的下场呢,说来说去,这日子还是自己过得,真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87
十年*钗黛……再相见。
“母亲,舅舅送来的吃食,还有一车柴禾在外头。”怯生生的小姑娘拎着一个大红色漆油食盒轻轻搁在圆桌上。
薛宝钗放下手中的账簿,揉了揉眉心,瞟一眼那食盒问道:“你舅舅呢?”
“舅舅把东西搁在了外院,就走了。”小姑娘偷眼瞄着宝钗的面色,小心翼翼道。
她一贯知道自己和家里的兄弟们是不一样的,虽然和朴哥儿一样养在黄姨娘的膝下,可朴哥儿是个小子,能扶持嫡出的弟弟桂哥儿。她只是个女孩儿,且还是个没有用处的女孩儿,不止她,和她同出一族的女孩儿都不好嫁娶,有名望的富户都不愿娶贾家的女孩儿。一个女孩儿嫁不好便是不能给娘家带来好处,她一个庶出的,亲生姨娘又早不在了,还得叫本来就不富裕的家里赔上一副嫁妆,她怎能不战战兢兢的呢?
看到小姑娘那小家子气的模样,薛宝钗暗自皱了皱眉,压下烦躁,伸手打开大红的食盒,果然在最下层发现了个藏蓝色的荷包,荷包里有五十两的银票。
薛宝钗吁出一口气,虽然觉着对不住哥哥,可这笔银子却是解了她眼下的困境:眼见着就九九重阳了,几位相熟的太太商量着都要往城外的仙台山去登高赏菊,薛宝钗可不敢不去,如今家里的生意多靠着这几户的东风,她正想多亲近亲近呢。
“莺儿,你去我箱子里给婵姐儿挑半匹鲜亮的料子出来,给她做身新衣裳。”薛宝钗一面吩咐黄莺儿,一面拿着那荷包五味杂陈,哥哥自打母亲亡故后再也没和她照过面儿,她知道哥哥是怨她当初为难逼走那史桂的缘故,她以为兄妹情深等他厌了那史桂自然就回心转意了,谁知竟然蹉跎了这么多年,幸好哥哥还是念着情分的,每每都送些银子吃用来。
“这匹不行,找那匹桃红的来,这颜色和婵姐儿不大相配。”看见莺儿拿出的那匹品红色的绸缎,宝钗摇摇头。
莺儿有些为难,这九九重阳是合家登高的日子,那些太太们身后必定会跟着侍候的姨娘,姨娘只能穿桃红妃色,若是婵姐儿也穿了那桃红色,岂不是和姨娘们归到一处去了?
薛宝钗也想到了,她本就想借机把婵姐儿带出去给那些太太们相看相看,若是有相中了婵姐儿的,不拘是嫡子庶子,只要能加固两家的关系就好。不过虽然有这样的心思,却是不能叫人看轻的,那几位都是商户太太,没多大的见识,看轻了婵姐儿,对她自然也没那么敬重了。
“找一找还有没有海棠红和银红的料子。”婵姐儿没有那种气度衬不起大红,这两种妩媚鲜艳,却还是使得的。
莺儿搁下那半匹料子,不抱希望的又翻找了下,才摇头道:“没了。家里头花销大,这几年您哪儿添过时新的料子?”
薛宝钗咬咬牙,道:“那就去给婵姐儿买上一匹茜色的锦缎去。”莺儿手里的品红色绸缎真不适合婵姐儿,婵姐儿的脾性倒像她的二姑姑迎春了,实在有点懦性,那品红色又称一品红,和正红差不到哪儿去,这色要是穿到她身上,却是料子压人,让人笑话了。
“买?”莺儿有些不舍得,这些年家里愈发不好过了,抄家之后还剩下的家底子渐渐被老太太和宝玉掏空了,老太太体弱多病的,偏偏是个老不死,瘫在床上快十年了,九十多岁还要拖累儿孙…宝玉更是荒唐,浑浑噩噩的跑了半年,费了多少劲儿没找着他,却自己顶着个和尚的脑袋回来了——大概是吃不得出家云游的苦罢,回家来总说苦闷,交了一帮子愤世嫉俗的酸人,吟诗吃酒,是个只出不进的主儿。
莺儿私心里是要攒下钱来给桂哥儿和朴哥儿读书进学使的,并不愿用到婵姐儿身上去。
只待劝时,宝钗道:“茂世商号沈太太的嫡幼子今年九岁,听说极得宠爱、顽劣非常,婵姐儿比他虚长两岁,又是个沉静的性子,只怕沈太太会喜欢呢。”
莺儿一听,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儿:“哎。”就要亲自出去给婵姐儿买料子去,眼见着就到重阳了,可得快些,要不然这衣裳就做不出来了。
薛宝钗的确打的这个主意,却不敢把希望全放在沈家身上,沈太太出了名儿的挑剔,怕是看不上婵姐儿。但哪怕有一丁点儿的机会,薛宝钗都要试一试,和茂世商号成了亲家,那自家的货物供应就有了保障了,兴许还能低半层的进价来。
重阳那日,宝钗一身绛紫撒花洋绉裙,外罩着织锦皮毛斗篷,垂髻上斜簪着赤金宝钗花细,白银缠丝如意扣镯带在丰腴的手腕上,那斗篷和金钗是她压箱底的嫁妆,显得十分气派。
一身茜色新装的贾婵跟在她身后半步,莺儿穿着半新的水红色百褶裙笑吟吟的带着两个小丫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侍候着。除了这三个,家里还有侍候贾宝玉的两个小丫头和看家的两个婆子在,再有要跟出去压车的三个男仆,这已是家里全部的下人了。
“家里不留个长随了?”莺儿有些担心,家里头没个男人,怕出事儿。
薛宝钗径自上了马车,淡淡道:“留什么,不还有伙计在外院么,家里头又没有正经的女眷,何必留下‘臭男人’招他的眼?”
听了这话,随车的仆妇低下头不敢吭声,莺儿也闭嘴不说话——宝玉的性子始终未变,仍是欢喜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厌恶污浊的男人和嫁人的鱼眼珠子。宝钗故意把那两个心思不安分的小丫头留下来,就是为了拖住贾宝玉,省的他去了仙台山,不知礼数对着人家女孩儿指指点点的,败了她们的兴致不打紧,要是得罪了人可就坏了——仙台山山上的菊花闻名遐迩,今日必定客似云来,指不定他就跑那里去坏了事儿。
薛宝钗的排场还是够得,她又知情识趣儿,没穿那些正红大红的和那几位太太争艳,倒是和几位富商太太们相谈甚欢。
茂世商号的沈太太果然像传言的那样溺爱幼子,把个九岁的哥儿带在身边,混迹到一群女眷了头,薛宝钗嘴里夸赞着那个和姑娘、丫头们顽笑的小哥儿,心里却觉得大概这又是一个爱护‘花花草草姊姊妹妹’的贾宝玉第二来。
沈太太富态的身子套着大红的锦裙,套着翡翠、赤金、红宝石的戒指儿的手指得有五六个,笑的颇为自得。
薛宝钗其实是很瞧不上这些没底蕴的‘发户儿’,这些人家一旦富裕起来,那就是什么好就往身上堆什么,正室太太认准了那大红的衣裳,也不管衬不衬自己,死命儿往身上穿,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正室似得。
见那个怜香惜玉的小哥儿果真与婵姐儿搭上了话,在婵姐儿身边又比划又说笑的,薛宝钗放下一半的心来,嘴里笑道:“贵公子可是入了陈夫子的门下?嗳哟,那陈夫子收人可是挑剔的很呢。”婵姐儿虽然羞懦,但颜色是真真儿不错,比起她身边那些穿金戴银的商家姑娘,倒能衬出来点高门姑娘的气质来。
沈太太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涂得鲜红的手指拈着金丝绣帕,做作的捂住嘴,笑声跟老鸹一样刺耳:“嗳哟,什么小公子,直接唤他缨哥儿便罢了!我们缨哥儿最是个上进的,家里的老太太都指着他老来给一顶诰命的尊荣呢。”
诰命?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才可能有的尊荣,凭他也能有那样的出息?
宝钗心下哂笑,嘴里却不着痕迹的奉承着。沈太太觉着这位薛夫人说话最是中听,句句都能说道人心坎里去,比那些谄媚奉承的要好上百倍,人薛夫人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便有心亲近,因问:“听说薛太太的娘也曾是个敕命夫人?”
薛宝钗抿唇一笑,“先母原是七品的孺人。”却不提贾家,更不提那曾经位居贵妃的大姑子。
沈太太眼珠子一转,她本来还嫌弃这薛太太没个能撑起门户的男人,听说她家男人是个酸腐的混子,累的薛太太外出走动从不报她男人家的名号,只自称‘薛太太’,如今听了,这薛太太倒也有些底气。
看一眼正围着婵姐儿打转的自家宝贝儿子,沈太太探问道:“如今世道好了,咱们这商户的子孙也可以科举入仕了,不知道薛太太家的哥儿在何处读书进学呢?”
薛宝钗笑道:“家里的两个小子顽劣,被我撵到安泰书院里去了,不求功名利禄,懂些个道理最要紧。”
“嗳哟!”沈太太惊道,“这安泰书院可了不得,难为你舍得!”自打今上继位,大力兴学,大庆朝多了许多书院,这安泰书院便是个启蒙的书院,虽然里头的夫子最高的也就是名落第的举人,可这书院是出了名的严苛,因它严苛,书院里不管有无读书天份的童子,靠着夫子们最严厉的施教,反倒大多都能过童试中的县试和府试,十中一二人还能过院试,成为生员(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