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等半个月,那几人先前处理的事务就出了事儿,正值年关,就连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受到了斥责,那几位大才子虽未被隔除庶吉士之列,可仕途之路也就断了,任谁都知道三年期满后这几位的下场就是远远的被派出去作个县官儿罢了。
那时候,史墨正躺在美人的大腿上,一边儿往嘴里塞进上的石榴子儿,一边漫不经心的胡说八道:“这就像宫里那些高高低低的妃嫔娘娘们争宠一样,站出来飞扬跋扈挑事儿的都是那没脑子的瓦罐儿,嗯,只能看看的粗陶瓦罐儿,被人当了枪使还得意洋洋的……嘁,没见真正的玉瓶儿都在后头观望么?”
贾环一边给他剥石榴皮儿,一面儿笑道:“就你这么些歪理,跟你进过宫见过似的。…噫,不许把石榴子儿也吃进去!”
史墨摆摆手,故作夫子样教育道:“哎,这你就不懂了,石榴子儿吃进去才有益于克化,你没见过那小鸡小鸭的都喜欢吃些小石子儿么?就是这么理!孤陋寡闻~~”
那得意的小模样,叫人爱的不行,当即贾环的目光就暗沉下来,也不剥皮儿了,俯□从眉眼亲舔到淡色的唇,低声道:“那让我也尝尝?”说着,灵活的舌头就长驱而入,卷走了史墨儿还没嚼的石榴子儿……
“什么宜克化?”元小舅笑道,边说边信步进来。
史墨呜咽一声,手忙脚乱的推开身上的人,赶紧从人家大腿上起身。
元小舅一看小外甥那眼尾染上艳色的模样,登时狠狠瞪了一眼坐那儿勤勤恳恳给剥石榴皮的贾环。
“舅舅,您怎么这时候来?”史墨咳了一声,掩饰自己那点子小尴尬。
元澈没好气的哼道:“这不是来看看有益于克化的物什么!”
“舅舅!”史小墨不好意思了。
到底心疼小外甥,元澈按下话头,抓起一把跟红宝石粒儿一样晶莹剔透的石榴子儿,往嘴里一扔,随即皱眉:“怎么是酸的?”不羁的姿态很是好看。
史墨笑眯眯的看他舅舅,道:“酸甜酸甜的才是原味儿么,才正宗,多好吃呀!”天知道后世全是精甜精甜的一个味道。
元澈哂笑,不理外甥的歪理。
讨好护崽儿的小舅舅分外重要,这是关系着墨哥儿回房睡否的大事儿,贾小环当即就插话进来,把方才史墨说的那些玩笑话学了一遍。
却不料这话让小舅舅心里一酸,只觉着外甥小时候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不然哪里能见到什么小鸡小鸭的,更别提还能详细知道小鸡小鸭会吞食小石子,把酸涩按下不表,元澈抚着小外甥的头笑道:“墨儿倒是个料事如神的性子,随便说说就知道舅舅这时候来的意思了。”
见外甥一双和他肖似的凤眸瞪得圆不溜丢的,更加喜欢,笑道:“可不是宫里头唱起了大戏么,近年节的好时候,宫里低位份的嫔妃却一个两个的病倒,还都是癔症似得发疯,要杀要打的,可吓坏了不少的人——倒是高位上的那几个没事儿。”
要杀要打?发疯?史墨一惊,不会是他想的那个缘故罢?
贾环眼一凌,也想起了当初赵姨娘办的那件蠢事了——是马道婆?
元澈赞同的点点头,半是玩笑半是忠告的笑说:“咱们这位圣上可不是一般人,什么事儿能逃得过他的眼去,可他偏就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出来……你们两个小子得记得,就算是日后端肃亲王上了位,也不能抱着侥幸想瞒下什么——那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德行!”臭小子,这才哪到哪儿,就开始得意了!
史墨和贾环闻言,看着舅舅笑脸上的冷意,脊背一凉:他们这段时间过得太顺遂,的确是失了警惕和敬畏……大舅,不、是端肃亲王,他们是失了臣子的本分和距离。
随手拈起一粒石榴子儿扔进嘴里,好像浑然不知自己惊到两个小的一般,漫不经心道:“还是酸的!哼,这真是……茜香国贡上来的番石榴一年比一年差!”
史墨按下抽抽的嘴角儿,指着桌上一个别致的带盖竹编小箩筐,道:“今年茜香国比往年冷些,进上的石榴不多……”端肃王府得的都在那儿了,连鹅黄笺子都没拿下来就给送过来了……“要不,您挑挑?”兴许有甜的呢?
后半句话史墨咽下没说,因为小舅舅话里头“父子俩都一样的德行”中的端肃亲王掀起帘子,踱步进来了。
见元小舅抓着石榴子儿往嘴里放,拧起眉角,沉声道:“不许不吐籽儿!”
史墨巴巴看向贾环,这算什么事儿?
不过,元小舅的话两人到底听进了心里,端正了心态:舅舅说的对,但凡帝王,不说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妹们要谨遵君臣之道,就是亲生父子也讲究先是君再是父!他们两个,对着肃亲王,是有些太过信任亲昵了。
当今心计城府之深,他们这些只听说过只字片语的年轻小子都觉得心惊,若是肃亲王一脉相承……作个听话的纯臣才是为官之道。
便是元小舅也没料到,他的一句话给两个人带来多少思量和改变,这两个日后会在史书工笔上留下一抹的贤臣,此时开始慢慢塑造自己作官的杆秤——也可以称作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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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两个孩子说什么了?”一日,朱永安搂着昏昏欲睡的元澈,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他能感觉到两个小的对他的态度有些改变,不如以往亲近了。
累极了的元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嘴上嘟囔道:“什么?嗯,为官之道!”
朱永安沉默了,抱着元澈愈发得紧。
元澈被搂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耳边传来朱斌咚咚咚的心跳声,好像有股子无言的悲忧。
元小舅睡不下去了,睁眼道:“你又瞎想什么。”
朱斌抿着唇,把元澈的头压在怀里,不叫他看见他眼底的黯淡,轻轻问:“你是不是还在……”还在怪父皇,怪…我?
使劲儿捏了下锦被底下这人粗壮的臂膀,元澈挣扎着探出脑袋来,没好气道:“那两个小子太顺了,你又惯着他俩,哼,我是怕那两人尾巴翘的太高——我的外甥们,当不成能臣,也不能是个奸官!”
又别别扭扭补充道:“知道你是真对他俩好,可私归私,玉不琢不成器,不都说严父慈母么……你可不能忒纵着了!两小子不成材,我只找你算账!”
朱斌蹭了蹭他的鼻子,哑声道:“嗯,我是严父,你作慈母……我只纵着你……”
“嗯、走、走开!”
…………
☆、85被占了一胳膊的便宜
才自精明志自高
“姑娘,你该早些打算才是呀。”侍书趁人都不在跟前小声劝探春道。
拧起眉角,探春把手里的书搁在小几上,烦躁道:“你这丫头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
侍书朝着西跨院方向努努嘴,道:“眼看着太太已是不中用了,老爷镇日在外书房里不出来,宝二爷那里又是浑浑噩噩的,这眼见着倒是三爷最出息,姑娘和三爷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趁着这时候亲近亲近……我的好姑娘,你可得为着以后作打算!”
探春柳眉一抖,哼笑道:“就你这丫头想的多!什么不中用、浑浑噩噩的,再让我听见看我不撕你的嘴!”
侍书着急道:“姑娘!那素日里的话难道你没听见,都传成什么样了?你再孝顺,这以后也不能去亲近太太,倒是赵姨奶奶和环三爷才是您的依靠!可巧如今老太太让您和大奶奶掌事,这可是……”
探春恼怒,打断侍书的话怒道,“你这丫头说话却是越来越不着调儿了,有老太太、老爷在,我作什么要去依靠姨娘和环儿?就算没有,也自然是依仗着二哥哥过日子,哪儿就成了那样儿?再有,太太一时不好我倒上赶着去巴结姨娘去,把我当什么人了。”
侍书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她自然是满心为姑娘打算的,偏她们姑娘素来精明,这回却钻了牛角尖儿,死活说不通。见探春拿起书冲她摆手,侍书只得把满肚子的话咽回去,悄悄打帘儿出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探春拿起书却是再也看不下去,这处逼仄,从这头走到那头就十几步远,远不及秋爽斋舒适,况且一个院里还住着惜春,不比秋爽斋独门独院儿,侍书说话忒不小心,一个弄不好就可能把她逼到绝地里去。
环儿……探春也没想到,那么个不讨喜的弟弟竟然能一路顺顺当当的中了进士,姨娘那般粗鄙的人物,怎么可能教出环儿呢?探春看着书本出神儿,自然而然的想到和贾环几乎形影不离的史墨身上去了。
探春咬着下唇,又是不甘又是委屈:老太太先头儿已经跟她透露过要把她嫁给史墨的说头……
这事儿,起先探春打心底还有些不愿,不为别的,史墨是分出保龄侯府单过的,又无父无母,看史湘云平时还道‘要在家里针黹贴补’,史墨一个孤零零的小爷儿,纵然中了进士又能有什么舒坦日子?再说了,她在荣国府这富贵窝里打转了这么些年,眼看着四时八节那打点老爷上司和同僚的礼物和银子跟流水一样的流出去,也知道这官场上人情往来的重要,若是连打点送礼的银子都没有,凭他才高八斗进士及第又能有个什么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