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潮刚搬来没几天,还没见过对门的邻居,也没听说过他们要搬走。他正纳闷,里头就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男人和解春潮打了照面,和善地问:“哟,新搬来的?”
解春潮也大大方方的:“是,您这是准备搬走了?”
这一问可打开了男人的话匣子:“嗐,住几十来年了,谁也没想着搬走,本来说只要不赶上拆迁,多少钱都不可能卖。这不是今儿早上有个老爷子跑过来,说他孙子要娶媳妇,那新媳妇死活非要住在这地方,不然不嫁。要我说这地方有什么好,房子都旧成这样了,搞不好过两年这一片儿都得拆了重盖。
但是老爷子说得可怜,自己老伴儿老早没了,儿子媳妇不孝顺,就这一个宝贝孙子,他自己岁数不小了,还想在入土之前抱个重孙子,说到后头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和家里人一合计,算了,反正家里在宝京别的地界儿也有房,就答应了。结果没想到老爷子出手那么大方,出的钱都够在三环里头买栋……”
“老陈!”对门的女主人从门口探出头来,打断了丈夫的喋喋不休:“人家小伙子没事儿吗?被你拉着在这儿扯闲篇?”
解春潮其实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但直觉上这对夫妻都是好相处的老实人。女主人大约是嫌老伴儿跟陌生人说得多了,要把他喊回去。
“哈哈没事儿,我正好有点事儿,就先走了。”解春潮挥挥手,笑着下楼了。
对面搬来一对小夫妻?希望不是常吵架的那一种。
宝京的天气其实已经逐渐暖和起来了,至少现在解春潮出门用不着贴一身暖宝宝。
北方初春的晴天总是可爱的,太阳温和不刺眼,杨絮柳絮还没来得及飞。解春潮一看表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正赶上宝京的末流早高峰。
反正书吧离着也不远,他就就近拎了一辆共享单车,结果一跨上去就觉得不对劲儿,最后还是选择了步行。
解春潮本来就瘦高,他今天穿的短夹克尤其显得腰细腿长,哪怕一张脸被口罩捂了大半,仍然吸引了马路上的大把目光。
到了书吧,罗心扬早就替他开张了,早上还没什么客人,只有窗户边儿那坐着个姑娘,解春潮眯眼一看,正是那天和他们一同去远足的霍云。
解春潮不八卦,只是冲小孩儿笑了笑:“几点过来开门儿的?吃过早饭了吗?”
罗心扬把推车里的书按着编码放到架子上:“我也才到没多长时间,吃过了。”等到走得离解春潮近一些了,他又压低了声音说:“今天云姐想找个安静地方做资料,我让她来书吧了,不影响工作,可以吗?”
解春潮看着罗心扬今天特地打过蜡,抓得很精神的小刺猬头,神情又严肃起来了:“不像话啊。”
罗心扬就有点紧张,讷讷地说:“那我,跟她说,最近的星巴……”
“你既然喊了人家姑娘过来,怎么连杯果汁都不知道给人家倒一杯?”解春潮嘴角轻轻一翘,带出一种很温柔的狡黠。
罗心扬看着他这一笑,简直像是被阳光晃了眼,竟然猛地一下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顿了半秒才懊恼地挠着后脑勺说:“啊,是啊……”
解春潮接过他手里的推车,一边核对着书背后的编码一边跟他说:“去吧,现在又不忙。”
等把书店里的书整理好,客人们也三三两两地来了,一般这时候来的都是熟客,进了门就“蟹老板”“蟹老板”地打招呼。
角落里坐了位姓秦的女客人,比解春潮大不少。解春潮刚开店的时候她就常来,后来书吧稳定下来,她还带着自己的朋友过来。解春潮那时候也比较单纯,不懂得识人,只觉得她年岁大一点,谈吐也颇有见地,就本着把人往年轻里喊的原则叫她一声“秦姐”。
后来才知道这位秦姐的老公是个很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出名主要出在两个方面:特别有钱,特别宠老婆。据说宝京的几个出名的大盘子,他都至少抓着百分之十几的股权,业内人称“贺千抓”。
而他的老婆,就是眼前这位打扮得很普通,气质颇为娴静的中年女子。
“秦姐,恢复营业之后还没见你来过呢。”春潮笑着,按照惯例给她续了一杯低因摩卡。
“是,儿子在学校里遇上点事儿,小孩子嘛,什么事都藏,我过去帮他看了看。”秦姐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把书倒扣了,仰头看着解春潮:“你也坐下,这个事儿,正好我也想问问你。”
解春潮一向挺敬重她,听她说要问自己的意见,认认真真地在她对面坐下了:“您说。”
秦姐抿了一口咖啡,把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我儿子从初中之后就自己去外头念书了,然后今年呢刚好高中毕业。他在他们班里有个一直非常要好的朋友,那个小孩儿我也见过,干干净净的 ,人也懂事儿。高中之后我家小孩儿就跟人家表白了,对方也不是没意思,挺快就答应了,这事儿到这儿人都没跟我和他爸说。
结果对方家里知道之后,死活不支持同性婚姻,那个小孩儿有点一根筋,就吃药了,虽然最后没事儿。但把我家小孩儿也吓坏了,半夜哭着跟我打电话说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自己喜欢的人。
我过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发现对方也是宝京的,和老贺还认识,你觉得我们家长应该插手这个事儿吗?”
解春潮万万没想到秦姐要问他和感情相关的事,他自己这笔烂账才刚刚有个收尾的苗头,他有些为难地说:“秦姐怎么想起来问我?”
秦姐轻巧巧地把耳边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和方圆的小掌柜是一家吧?现在毕竟还是同性婚姻偏少,你觉得两个男孩子一块儿过合适吗?”
解春潮低头斟酌了一下:“我觉得性别在感情里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无论是同性婚姻还是异性婚姻,都有权利平凡、甜蜜、如胶似漆,也有权利冲突、争吵、分崩离析。他人,包括父母的意见不是不重要,但都不是决定性的。合不合适,其实都在自己。”
秦姐是聪明人,听到这里便不再多问了,转而和他聊起最近的流行文学,两个人正说得起兴,就听到迎客铃一阵丁零当啷的乱响,随后就是一声气势汹汹的断喝:“解春潮呢?”
书吧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来人,解春潮转身,发现进来的是个眼熟的人,背后还藏着个哭哭啼啼的魏栩。
解春潮低声向秦姐道了一声“失陪”,朝客人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朝着两人走了过去:“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可以出去解决吗?我不希望打扰到店里的客人。”
站在前面的女生调门开得老高:“出去说?解春潮你是不是男人,污蔑别人女孩子还敢做不敢当,我今天就要当着你店里的客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解春潮被她这嗓门吵得头疼,正在奋力想这人的名字,就见罗心扬从书架后面探出头来,皱着眉头问:“葛欣源?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哼!网上有一段污蔑学姐的解说视频,是不是你散布的?”葛欣源指着解春潮的鼻子,一双三角眼睛几乎要倒竖起来。
“网上那么多关于魏小姐的新闻,你指的是哪一段?”解春潮彬彬有礼地问。
“就是说学姐当小三儿的!你懂什么叫小三儿吗?插足别人感情的才叫小三儿,你早就不配跟方公子在一起了,你才是小三儿!”葛欣源一口一个小三儿,一番话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一瞬间书吧里的人打量她和魏栩两人的目光就复杂起来了。
魏栩依旧抽抽噎噎的,拉了拉葛欣源的袖子:“欣源,不是的,我和明执清清白白,是春潮哥误会了,我们是来道歉的。”
“谁给他道歉,他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心里不清楚吗?方明执心里有他吗?”葛欣源依旧大声嚷嚷着。
其实解春潮在这一点上是非常钦佩葛欣源的,她才是真正的“声高人胆大”。考虑到这位太子的威慑力和执行力,至少在宝京这座城里,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直呼方明执的大名的,这一度让解春潮联想到一本知名读物中的大反派,谁大声说出他的名字,谁就要倒霉。
霍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解春潮身后,这时候走出来说:“不嫌丢人现眼吗?跑到公共场合来说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葛欣源却不以为然,梗着脖子说:“丢人现眼也是他解春潮丢人现眼,棒打鸳鸯,横刀夺爱!”
霍云冷笑一声:“哟,学妹语言功底如此不俗,怎么毕业论文还要人代为捉刀?”
葛欣源的脸“刷”地白了:“你胡说!谁说我的论文是代写的,你有证据吗?”
霍云欣然点头:“我刚刚就在复核今年大四毕业生的毕业论文初稿,我觉得和去年一篇不同方向的毕设文体和措辞都过度相似了,刚刚把审核意见提交了。”
这时候有位新客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没说话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别人也没注意他。
葛欣源冷笑了一声:“你当我怕你。”说完就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爸爸,学校里有人要找我麻烦,你帮我盯着点……肯定不是我的错呀,都是别人没事找事……嗯!知道了!”挂了电话她就洋洋得意地看着霍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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