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知道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这三个女孩子并不在沙漠中的,毕竟重生一世,很多事情都能预知。虽然路小佳是他新的生命中新近出现的变数,但是没变的部分仍然占多数。他陪着楚留香他们到沙漠来,是想让其他人仍旧顺着原先的命格走,以免因了他的意外重生而生出些没有必要的变故。
“姬冰雁。”路小佳用胳膊肘捅捅姬冰雁,“你接着喝汤啊,发呆做什么?”
“被夫人养刁了胃口,喝不下去了。不如夫人来喝汤,我吃夫人吧。”姬冰雁嘴上调戏着,手上已端起了汤碗。沙漠之中不知何时便会有凶险袭来,每一餐都是极为重要的,他刚刚是想多了才忘记了吃饭。
路小佳被姬冰雁调戏惯了,见他老实吃饭了,便不去在意话里引人遐想的部分,问了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我还喊你姬冰雁是不是太生疏了?可是冰雁好像在叫女孩子。”
“那就叫相公?不然官人也行。”姬冰雁睨了路小佳一眼,眸中尽是笑意。
“……”路小佳扁扁嘴,他就知道严肃方正的姬冰雁是他的想象,丫的其实就是一个小流氓,“我还是随大流叫老姬好了。”
“不行,太难听了。”姬冰雁反对。
“那小姬阿姬小冰阿冰小雁阿雁甚至是大雁老雁,你选一个吧。”路小佳表示自己非常合作,不合作的是姬冰雁的名字。
姬冰雁第一次怨恨父母给自己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35沙漠(五)
几个人不过休息了三个时辰,避过了沙漠中最冷的时候,便又起身赶路。灰蒙蒙的天空连接着广袤无垠的沙地,无端的让人压抑。
也不知又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未见明朗,反而越发昏沉。姬冰雁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终于忍不住停住了队伍,去找石驼谈话。
石驼这个人,又黑又壮,本该是个威武大汉,可他脸上的皮肤就像一块揉皱了的破布,眼珠子像八|九十岁神智昏聩的老人一样浑浊无神,让人完全无法界定他的年岁。他不知遭遇了什么苦难,又聋又哑又瞎,对人没有一丝友好的意味,只愿和一群牲畜呆在一起,哪怕是在沙漠中赶路的时候,他也尽量离路小佳他们远一些,呆在一队骆驼的最末,徒步走路,体恤他的动物朋友。姬冰雁每次找他,他们都采取一种极为诡异的谈话方式,两个人的手覆在一起动来动去,好像某种最新开发的手语。
路小佳盯着面色愁苦的姬冰雁和不辨悲喜的石驼,确切的说,是盯着他们两个覆在一起的手。
“小佳,你不用这么炯炯有神地盯着姬冰雁,他和石驼没什么的。”楚留香见路小佳神色专注,觉得颇为有趣。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路小佳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我看着石驼,就觉得很辛苦。他好像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这次帮助姬冰雁,还清姬冰雁的救命之恩,似乎是他最后的一点执着了。”
路小佳说完,觉得眼睛里进了风沙,刚刚闭上眼睛去揉,就被人拽下了骆驼。耳边蹄声凌乱,姬冰雁在他耳边大喊着“围起来”和“趴下”,他尚未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被姬冰雁搂紧了按倒在身下。
怎么了?路小佳的两只手还停留在眼眶周围,眼睛还有些刺痛。他感觉到有强劲的风吹过,缭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黑暗和未知容易让人滋生恐惧,他闭着眼睛的时候遭遇这一切,心中却并不惶恐,因为姬冰雁还在他身边。他不可自已地回想起半年前天心楼的那一幕,而今,终于有人愿意护着他。
“姬冰雁。”路小佳勉力睁开眼睛,这时候风沙已经很强,刮得人脸疼,他眼睛里有沙子硌着,眼睑外也有风沙在肆虐,十分不舒服,一张口就灌了半嘴沙。
“宝贝儿,我们好像运气不太好,遇上了沙暴,你乖乖趴着别动。”姬冰雁凑在路小佳耳边说话,热气刚刚喷到路小佳的耳廓上就被风沙吹散,路小佳抖了抖耳朵,反手搂住姬冰雁的脖颈。
“很危险吗?呃……6小鸡他们呢?呸……”路小佳一边说话一边吐沙子。
“天威难测。”姬冰雁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重的过往,脸色阴沉下来,四个字仿若千钧挨个砸在路小佳心头,“他们几个就在旁边,都没事。”
料想他们也不会有事,一个个主角光环罩着,作弊器一开什么也不怕。路小佳转念想到他和姬冰雁都是打酱油的配角,不觉有些悲伤。他抚抚姬冰雁紧绷的面颊,手下用力,想调换他和姬冰雁的位置。
没有人比姬冰雁更了解沙漠的可怕,当然,也可以说没有人比姬冰雁更惧怕沙漠。路小佳理解那种濒临死亡时的感受,那时候对人无形中形成的威慑最为深刻,姬冰雁在沙漠中受过的折磨足以留下刻骨的阴影。如果这样姬冰雁还愿意护着他,那么,他也愿意回护姬冰雁。都说无知者无畏,路小佳苦中作乐地想,那就让我无畏地领略一下大地之威吧。
然而姬冰雁的力气比他大多了。他尝试了半天,都没能扳动姬冰雁。
空中已然全是黄沙,路小佳目之所及之处俱是一片黄色,骆驼似乎在哀哀地叫,但他听不清。他有些着急,他不想让姬冰雁再次被沙漠欺负。
“别动了,要保存体力,一会儿可能要被沙子埋了。”姬冰雁轻咬了一下路小佳的耳廓,“你乖乖的,我就没事。”
于是路小佳乖顺下来。他闭上眼睛,等待这场风暴过去。那个时候,他要有足够的体力,把他的姬冰雁挖出去。
姬冰雁曾说,进入沙漠中的人要忍受很多常人无法忍受的东西。他们可能需要整天不说话也不动,可能需要含着沙子去吮其中的那一丝水,甚至可能需要去喝骆驼的尿。在沙漠里,不辨方向的时候会死,遭遇风暴的时候会死,缺水暴晒会死。
这些,路小佳觉得姬冰雁都经历过。
那种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无望,其实比死亡痛苦多了。
真不知高亚男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留给他捡漏。路小佳静静地等待这场风暴停止。他从没想过遇到这种灾害的时候他能这样平静。他不时伸手拂掉姬冰雁身上过厚的沙土,后来意识到那只能让姬冰雁的后背一次又一次地暴露在砂砾面前,承受砂砾并不温柔的击打,便停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
渐渐地,身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沙子越堆越高,路小佳竭力放缓呼吸频率,仍是觉得快要窒息。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留着力气还有什么用?路小佳大脑放空了一瞬,决定用尽力气推着姬冰雁坐起来,哪怕被沙子拍打死也好过被闷死。
他的这个想法很美好,实现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人们总是太看得起自己,从来不知道自身的那点微末之力和自然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路小佳攒足了劲头去推姬冰雁,一口气都泄了姬冰雁也就在沙堆里稍稍松动了一下。
一推不成,路小佳呼吸粗重起来,而他拥有的空气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仿似有一只手在掐着他的喉管,让他眼前出现了大块的黑色。他在心中安抚自己,第二次积蓄力量推动姬冰雁,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架势。
姬冰雁此时头脑已有些昏沉,感觉到路小佳的力道,以为他呼吸不上来了,憋了一口气给路小佳渡过去,让路小佳的劲头立马就泄了。
“……”路小佳无语凝噎。我实在没有力气暴起第三次了啊喂,姬冰雁你刚刚是要拉着我殉情吗?然而他看着姬冰雁细细眯起的眼睛,听着姬冰雁越来越重的呼吸声,感受着姬冰雁柔软而干燥的嘴唇,只剩下自暴自弃的想法,殉情就殉情吧。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喧嚣一片,带着阵阵刺痛,路小佳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脸颊。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苍白的天空。
“小佳,醒了吗?”楚留香的大脸出现在视野里。
路小佳点点头,对这张脸有些失望。他动了动,觉得浑身酸痛,嗓子也干渴得厉害:“咳,楚留香……姬冰雁呢?”
“他和石驼去探查情况了,驼水的骆驼逃掉了不少,眼下能用的水只剩两只羊皮袋了……哦,来点水吗?”
路小佳摇摇头,按了按额角,对于一队人中唯有他昏过去这件事有些介怀。明明他是被保护得最好的那一个,偏偏还跟小鸡仔似的弱成这样。
『你还真是没有自觉,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你呢?或许原装货还能勉强算上一流之列,你可完全不行,你连最基本的调息都不会,能死撑这么久很不错啦。』
你真的是想安慰我吗……路小佳清了清嗓子,挣扎着坐起来。6小凤正看管着剩下的两匹骆驼,胡铁花在沙子中摸索掉落的物资,姬冰雁和石驼站得远,看起来好像是两个小点。
“真羡慕你和老姬啊。”胡铁花忙完了,大大咧咧往路小佳身边一坐,“沙暴过去以后,他把你挖出来,你的手紧紧搂着他,都扒不开。”
“因为我以为我要和他殉情了。”路小佳轻笑,嗓子哑哑的,竟然带了一丝妩媚,“你呢,那个时候你想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吧。”胡铁花的语气听起来颇为遗憾,“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