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锐很快退回短信界面, 打了一句话发出去:“杨竹,回我电话。”
杨竹休息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第二天却仍然没有来上课。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关了机丢在一边,像只乌龟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打架的时候他被那两个人按住摔到地上,磕到了背上的骨头,只能侧躺,因为右边的脸有淤青,碰着枕头就疼,又只能朝左边躺。
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骨头都好像僵了,但他没有半点儿活动的意思。
黑漆漆的房间里头只有他一个人,他好像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门外时不时也会有声音,像昨晚爸爸一声“管他干什么”,早上杨梅敲门问他上不上课,还有刚才佣人阿姨哄他出来吃个饭上个药。
他什么人都不想见。
杨竹什么都不想,大脑放空地躺在床上。时而脑子里会飘过这样好像一个废物啊的念头,马上又接着,他不就是个废物吗,别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然后脑子又清空了。
爱怎样怎样吧,他不在乎了,现在就只想躺着,能躺到死最好了。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他洗了个澡就上床了,但肚子不觉得饿,不饿就不吃了,吃了也没意思。
杨竹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只觉得还在晚上,于是睁眼没多久,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好像这样反复了很多次,有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突然翻身正面朝上。姿势变了,好像所有感官都被唤醒了,胃里一下空虚得惊人,明明眼睛能看到的全是黑色,黑色却还能被扭曲成不同的色斑。
他身上的伤开始叫疼,疼得他吸气,情绪也随之复活了。
杨竹开始大口喘气,猛地翻身坐起来,咬着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被子踹了下床。身体脱离了温暖的被窝,有一瞬的冷,但是怒意盖过了所有,他的手猛捶床垫,又曲起来抓着床单撕扯,想要泄愤,只想做无意义而粗暴的破坏。
门突兀地被人敲响了,响了三声。
杨竹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喘着气,喉咙没声响,脑子里却在吼叫。他咬牙,磨牙,还沉浸在突然复苏的怒气之中。
但那门外的人太不知趣,又叩了三下。
他不想被人打扰!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脸!!杨竹心中的焦躁疯狂翻滚着,不由得大吼一声:“滚!”
黑暗只静谧了几秒,门又被敲响了。
烦死了!烦死了!!杨竹气上心头,手脚并用爬下床,冲去开门,非要当面让那个烦人的家伙滚开。他胸口满是焦躁、郁闷,压得他快要窒息了,门把手一下还没转开,他粗鲁地拧了两把,终于打开,用力往里头一扯,跟只疯了的小野兽一样抬头瞪人。
站在他面前的却不是他爸妈,不是佣人,也不是杨梅。不是所有他刚才在心中尖叫着排斥的人。
是严锐。
开了门,外面的自然光透了进来。严锐低头看着他,目光冷静而深重。
来不及想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来这儿干什么。太久没见光了,杨竹仅是愣愣地仰着头,忽然之间觉得眼睛很疼,很难受,还没来得及闭眼,已经有热腾腾的液体涌了出来。
第23章
杨竹其实不是爱哭的人,哭就是无能示弱,他就算哭到眼眶酸涩嚎到喉咙嘶哑也绝不会有半点用处,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一看到严锐,他的泪腺就瞬间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分泌液体汩汩流出,模糊他的视线夺走他说话的能力,他想喊严锐的名字,但开口却是哽咽,一个正常的字都挤不出来。
他抓住严锐的衣服,张口就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你为什么……”
严锐说:“你不回电话,所以我来找你。”
杨竹心中全部的焦躁和憋闷瞬间变味了,改变成分成了别的东西,膨胀扩大塞满他的心。他一个劲抬头看着,看不清严锐的脸就用袖子狠狠擦眼泪,用力到磨疼眼部周围皮肤,胸口也被塞满了,甚至顺着体内的管道满到了喉管,几乎要溢出来,他再张口,发出了哭声。
这时他才知道,他觉得委屈。
杨竹一下子不管不顾放声大哭,眼泪也不擦了,哭得肩膀剧烈起伏喉咙快要窒息。严锐看起来没有半点慌乱,手把他往门里推了推,马上杨竹又重新抓紧他,好像生怕他就这样拉开距离离开。他们的身体贴紧了,严锐的动作只停了一下,接着用手拉住了杨竹的腰,改变策略, 搂着人往门里一关。
门叩上了,光线重新被隔绝,杨竹鲁莽而慌张地把他扑在门上,在一片黑暗之中严锐的另一只手也抱住了他。
“哭吧。”严锐说,“哭一会再说。”
从懂事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杨竹第一次找到了可以哭泣的地方。
他思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委屈这种感情原来这么有侵蚀性,已经从他的心脏扩占到他的大脑里。他靠在严锐的身上,头埋着肩,眼泪簌簌地往外流,不停地疯狂地仿佛要把过去的分量全部发泄出来一般生产着外泄着。
很多东西在这委屈的浪潮中滚动起来,挫败、自厌、痛恨,以前被他掩盖在愤怒下的感情这次终于也原形毕露了。
杨竹哭得很没有形象,眼泪把严锐肩膀的衣服全染湿了,还流满了整张脸。他喉咙发出哭声,夹杂着不好听的吼叫一般的嚎,后背渐渐弯了,身子缩着,头颅抵着的地方从肩膀滑到胸口。
黑暗之中他们看不到彼此,严锐抬起手来,抚他的背,手指指节按在脊椎的凹陷处,慢慢上移,指腹就一次一次地落在那细瘦凸起的骨头上起起伏伏。
严锐一句话都没有说,杨竹在他静默的抚摸中哭得越发歇斯底里。
他开始口齿不清地发声,第一句是:“我没有作弊……”
这五个字他说了好久,每说一两个字便被自己的哭声噎到,打断。
严锐说:“我知道。”
“他们懂什么?”杨竹断断续续地接着说,“我每天学到……一两点……他们凭什么……”
严锐另一只手虚虚地放在他腰上,忽然揽紧了一些,说:“你很努力了。”
杨竹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出乎意料,不和自己一开始想象的一样冷,是正常的体温。这份温度环绕着他,他又感受到饥饿、无力,难以站住脚撑起身体,严锐仿佛也察觉到了,抱着他,给他站立的力气。
恍惚之间杨竹觉得这是他的依靠,这个人可以容忍他所有的委屈。
他很想要这份包容,他急切地需要这个人更多包容他一些。他的手捏紧了严锐的衣服,又说了起来,比之前连贯,比之前激烈,哭着控诉:“为什么都不相信我?!我和他们有仇吗,凭什么那么说我?我就应该被踩在脚下吗,我就是蠢得什么都不配懂吗?我连朋友都不能有吗?”
“我有那么差劲吗?”杨竹崩溃地说,“就算是废物也有资格有一两个东西的吧?”
他什么都没有,长到现在十七岁他甚至连家人的认可都得不到。他是蠢是笨只不过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已经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了,那他再不对自己好一些,岂不是连最后一个援军都失去了吗。
杨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长久关在他心里的东西放出来的时候,失控得他根本无法控制。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手指太过用力了,指甲甚至隔着那衣物布料掐进了自己的肉里。
严锐安静地听到最后,手也从脊椎上移到了后颈。那宽大的手掌盖在他的后颈上,用很轻的力道摸了摸,温热气息垂下来,落到他耳边。
“你很好。”
严锐微微低着头,对着他的耳朵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杨竹被抱在怀中,顿时觉得自己矮小而孱弱,在严锐的怀中不堪一击。
支撑着他这个人的架子又高又宽,将他建成了一个高傲倔强、绝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怪兽。但这些架子其实都很细,接点薄弱结构不稳,它们被严锐一碰,轰然倒塌,大大的幕布落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与他的表象相比,真正的他脆弱笨拙,蜷缩着,连抬头看人都要瑟瑟发抖。
杨竹支着脖子,但在这黑暗之中看不见严锐的脸。
他犹豫着,慢慢地问:“……真的?”
严锐说:“真的。”
简单的、很有分量的两个字。
严锐从不向他说谎。
于是他哽咽地渴求道:“夸我。”他甚至踮起了脚,又说,“一句,一句也好。”
他想要肯定和认同,一点点就好。
严锐的声音响起来,平静沉稳,一如往常为他叙述解题过程、分析正确思路时一样具有说服力,听得他屏住呼吸,全心全意。
“你很努力,所有的进步都是你自己取得的。”严锐说,“我为你担保。”
杨竹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爱哭,泪水根本止不住。
“还有吗……”
实际听到了,他才觉得不够。
严锐接着说:“你的公式都背得很正确,没有一次写错。”
这种细节让他听得更加贪心了,又问:“能不能多夸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