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态度,就不怕下一个公司打电话过来做背景调查吗?”
“无所谓。”
话说到这个份上,领导也没办法继续留他了,收下辞职申请,只讲:“知道了。你走吧。”
第28章
方宇钦一人在家打包行李,两个大箱子从没有被收起来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再次上路,而目的地全凭命运安排。他查了存款,定了一张去M城市的火车票,倒不是打算真的去那里住下,只是看看朋友。这时候有人敲门,他以为房东收到了消息来找他,开门后意外发现是诸今尽。“怎么是你?”
诸今尽脸立刻黑了:“怎么不能是我?”
“你来干什么?”
“你…… ”诸经理一口血呕在胸口,险些血溅当场,“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你进来坐。”方宇钦撇撇嘴,去小厨房给他烧水,“我家里可没有酒啊。”
“哎,不喝不喝,我今天从良了。”诸今尽笑眯眯坐在沙发上,没有告诉他自己来找他之前已经喝了两杯,不然装不出这么自然的活泼可爱,“你这个沙发其实蛮好的,软。”
“我以为你只喜欢硬的。”
“嗯?”诸今尽觉得这个人在和他聊黄,他有点说不准。
方宇钦像模像样地泡了两杯茶,端上茶几,依旧对他毕恭毕敬的:“您来找我到底干什么呀?”诸今尽不声不响,从兜里摸出一张金光灿灿的银行卡,拍在他手边:“这里有20万人民币,公司给的补偿费用。”“这么快就下来了?”他拿起卡反复看了看,一点都不相信,“他们怎么这么好说话?”
“啊呀我有人脉嘛,你就不用谢我了。”诸今尽眼神闪烁,迅速喝水,把自己烫得直咳嗽,“你怎么给我喝开水?茶呢?”
“这个点喝茶要睡不着的。”
“我休了一个月的假,明天开始不上班。”
方宇钦眨眨眼,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
“你正好也不上班了,咱们一块玩儿吧。”
“诶?”方宇钦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张嘴就回,“我不跟你玩。”
“你这人有没有意思啊?”
“我买好火车票了。”
“去哪里?给我看!”
诸今尽看到火车票根的目的地,心里顿时咒骂M八百遍,电话里装模作样说“啊呀让宇钦自己做主吧”,趁他醒来后还是把人拐去自己身边,这个女人不要脸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玩?”“不了不了,精神病院还是不去了。”方宇钦顿了顿,讲:“你不要妖魔化那里,M情况有点特殊…… ”
诸经理竖起眉毛打断他:“我难得过来找你,你能不能别总是聊别人?”
“哦。”
“礼拜六晚上是吧,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这里去火车站很方便的。哦…… ”方宇钦突然想起来什么,跑去床边翻抽屉。诸今尽对着一杯白开水很无聊,环顾四周,看到手边柜子上的一个日记本,应该是方宇钦平时记录备忘用的。他瞄了眼方宇钦,迅速拿过本子翻,果然,最新一页是“给房东钥匙”。他的字很好看,一行行根据时间备注得整整齐齐,诸今尽往前翻,看得津津有味。“给宝贝做饼干。”嗯?他眉毛一皱,差点要骂出声来:方宇钦怎么还和那个小朱不清不楚?!再往前,“做完后和宝贝聊了天,大概一个小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一道阴影投在本子上,诸今尽抬头,看见方宇钦那张臭脸。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它自己掉在我腿上的。”
方宇钦扯过本子,声调冷酷无情:“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把钥匙还给房东。这是备用钥匙,我走的时候会把这把钥匙放在茶几上。”
“不就是礼拜六下午五点嘛,我来找你就完事了,别留纸条了。”
“你真的方便吗?”
“方便方便,你怎么这么麻烦?”
“那约好了。”
“行,周六下午不见不散。”诸今尽眼睛滴溜溜转,拿了备用钥匙后又开始发疯了,“方宇钦,咱们朋友一场,你走之前陪陪我。”
“陪你什么?”
“你先说你够不够朋友!”
“我当然够朋友。”
方宇钦这辈子没有说过什么令自己特别后悔的话,刚刚那句能排上第一名。他,一个守法公民,老实男人,此刻站在群魔乱舞的酒吧里,有些恍如隔世。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诸今尽?真的是脑子坏掉了,字面意义上的。
“方宇钦!”诸今尽捏着酒杯大喊,“你过来跳啊。”
方宇钦也扯开嗓子喊回去:“我不跳!我就看着你!”
霹雳贝贝不知道吃了什么美丽药丸,在夜场活力四射的,镭射光将他的脸照得五彩斑斓,他扭得起劲,扔了酒杯拉方宇钦一起当花蝴蝶,方宇钦要拒绝,但是音乐震得方他朵疼,想要说个话根本听不见,遂放弃,陪着霹雳贝贝瞎转圈。诸今尽明显露出醉态,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方宇钦看到他笑,便也笑。
舞池里越来越热闹,音乐换了又换,好多人加入进去,身体推搡身体,每个人都快乐。诸今尽搂着方宇钦大声说:“我好爱你!”“你说什么?!”方宇钦被一个人撞开,很快被越推越远,“我听不清!”
诸今尽在那里快乐地跳舞,隔着人群对他喊:“方宇钦,我爱你!”绽放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霹雳贝贝舞到凌晨三点,最后被方宇钦抗回了家,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他醒来后挂着黑眼圈,揉着脑袋对自己说:酒精害人!这次是真的戒酒了!说完又睡了回去。期间方宇钦过来看他,顺便给他做了饭,他一概不知,只感慨自己好久没有享受到无拘无束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了。工作丢了,房贷没有着落,爸妈还等着自己一个交代……他把这些烦恼抛在了脑后,只呼呼大睡。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老妈的电话再次袭来。
“喂?”
“侬当阿拉是死掉了,是伐?”
他猛地清醒,哆哆嗦嗦给老妈回话:“姆妈,我现在就过来看你。”
“侬来一趟,爸爸妈妈有话要帮侬讲。”
“吾马上过来。”他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下来,赶紧去冲了个澡,又给方宇钦打了个电话,说:“我现在去找我爸妈,大概吃过午饭回来。你呢?”
“我自己吃吧。”
“行。回聊。”他屁滚尿流地穿好衣服,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样点,走前还对着镜子表演了两下,表情管理到位后才舍得离开。诸今尽,稳住,你自己心态首先要稳!他一路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感觉差不多可以了,深呼吸,敲门。
看到爸妈的那一刻,所有建设瞬间塌方。
妈妈病了,很憔悴,眼角和嘴角一道垂了下来,原先精明能干的样子变得有些苦相,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他爸爸也一反常态,什么话都没说,眉头紧蹙,只给老婆倒水,假装儿子不存在一样。
“爸,姆妈,我回来了。”
“侬还有本事回来。”爸爸挺直身子,站在他面前,“谁允许你辞掉工作的?!”
“侬晓得了啊。”
睡在沙发上的老妈一下子把毯子掀了,张嘴就骂:“哪能勿晓得?!老赵第一时间就告诉阿拉了!哎,现在翅膀硬了,什么事情都敢做了。”
诸今尽顿觉的没有什么意思,也不想吵,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
“侬胆子真额太大了。没有哪个小孩胆子有你大。”
“什么叫胆子大?有自己主张就叫胆子大吗?”
“侬再给我顶嘴!”他妈妈眼里一下子噙了泪,冲了上去,“还骗阿拉是同性恋!”
“我真的是同性恋。”
“侬再骗人!”她尖叫着指着儿子的鼻子骂,“你给我再说一遍试试看。”“好了好了,这么激动做撒啦?”姆妈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两片嘴唇全部干裂,留了血迹,看起来就像个疯子。诸今尽见她这幅光景,心里满是各种情绪,又酸又疼,揉杂在一起。
“侬是勿是骗妈妈,侬刚?是勿是勿想去相亲。”
“妈。”诸今尽嗓子也跟着一道发干,“吾真的是同性恋。”
此话一出,姆妈忽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他爸爸直喊:“打120!快打120!老太婆,老太婆侬哪能了?”诸今尽满脸是泪,慌张拨打急救电话,又要上去扶她妈:“姆妈,是哪里勿舒服?”姆妈痛苦地闭上眼,泪水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流:“胸……胸闷……”
“老太婆,大口呼吸,救命车马上来了。”
“胸口痛……”
诸今尽全然没了主张,脑子空白一片。救护车很快赶到,他在救护人员的指导下把母亲抱上车,然后往离家相反的方向开去。医院里也是苍白一片,他颓丧地站在那,人来人往,有人喊他做这个,有人喊他做那个,有人给他报告,说他妈妈没什么大碍,只是气极了,原本心脏也不好,他一一应着,孤独地站在脚步匆忙的人流中不知所措。
“不孝子!”“侬干脆让侬姆妈死了算了。”
他动了动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一切就会变成这样。诸今尽看了眼大厅里的时钟,泪水不停地流。他就这样再一次错过了道别,方宇钦这时应该已经坐火车走了。“该死!”诸今尽捂住面孔,背靠着墙一点点滑下,蹲在墙边放声痛哭起来。十八岁的时候,他去北京,没来得及跟暗恋的直男说再见,现在,他又一次,错过了方宇钦,父母的哭声和辱骂与过去的时光重叠,一切仿佛没有变化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诸今尽满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满脸泪痕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