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更同情了点。
钟奕只好说:“正好,我下午考试,已经请过假。”
结果同事叹气:“你京大的吧?我是你隔壁的。”六道口职业技术学院,“有年期末考试,我同学在通宵自习室呆了一晚上,结果出门就摔骨折了,直接缓考。你悠着点,别前车之鉴。身体重要,像我那个同学,缓考都是小事,重点是他在家呆了一个寒假,整个人都要发霉,唉。”
钟奕:“……好,谢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等同事走了,钟奕终于有了点喘息空间。
就像同事刚才说的。上一财年刚刚结束,审账地狱暂成往事,于是盛源上下都莫名松快。光是这两天,他们组就有很多人找各种理由请假。而秦楼心情好,只要理由不太过分,就统统批准。
至于钟奕,为了维持“感冒”人设,一上午时间,他就喝完一天所需八杯水。兴许是办公室里温度太高,小半个上午过去,他慢慢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烧了,感觉脸颊发烫。
去外面转一圈,透个风。
钟奕立刻明白,先前的“发烫”,完全是屋里热过头,造成的错觉= =
等到十点出头,秦楼闲来无事,转到钟奕桌前,问他既然已经请假,何不干脆上午就走,还能多温习一会儿功课。
钟奕看着他,想:能绷到现在,问这种“含蓄”的问题……还挺不容易。
之前年终审核,不少项目组的报表被批,负责人奖金狂降、一个个在高层面前发誓,说自己来年要一雪前耻、戴罪立功。相比之下,乐园项目组的表现堪称鹤立鸡群。
秦楼拿了三十个月奖金。虽然面上不显,可组里所有人都知道,老大这两天好说话。
连带的,上班也不像扒皮公司,反倒像是休假。
工位前,钟奕委婉地:“我和池珺一个班,他下午也要考试,我搭他的车。”
秦楼“哦”了声,听明白了。半年过去,钟奕没变,还是那个关系户。
他点点头,背着手,往另一个工位方向走。
钟奕看着他的背影,半晌,笑了下。
太安逸了。
还有点不习惯。
……
……
这天下午,走出考场时,天色已经放晴。
学校绿化颇多,一眼望去,皆是茫茫的白。也因多下了半天,积雪较早上出门时,多了一丝厚重。
先前那条围巾又回到池珺颈上。考完是四点多,马上就到高峰期。再加上下雪路滑,他们要再回盛源,恐怕得到五点。以这两天的摸鱼氛围,恐怕没等两人上电梯,部门就不剩几个人。
钟奕看池珺时不时往旁边看看、想搓团雪球的样子,提议:“还是去未名湖看看吧。”
万一有结冰迹象呢。
池珺眼睛亮了亮,说:“好。”
与公司里精干的样子相较,完全是两副面孔。
钟奕看着他,想着池珺的童年,很多事呼之欲出。以池家的家教,让池珺去与人打雪仗,未免为难。大约只有和发小张笑侯在一起时,两人能拿雪球丢丢彼此。到了别人面前,池珺就要一本正经,穿小西服,做小绅士。
相比之下,滑雪、玩冰壶……这类运动,没准池珺更加擅长。
而童年没经历过的东西,到长大了、脱离原本环境之后,难免想要补偿。
池珺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他完全可以去找高档雪场。别说借一隅滑冰,就是将整个场地租下来,都不是难事。
但这到底是不一样的。
校园很大,兼下雪地滑,两人慢慢走,过了小半小时,终于见到湖岸。走进看,水上一层薄薄冰晶。池珺看在眼里,瞬时跃跃欲试。
钟奕头疼,拉住他的胳膊。
池珺转头看他。
钟奕从一边捡了颗石头,往湖里丢。
水面上冰层太薄,轻易被石头砸破,变成一个窟窿。
钟奕去看池珺。
池珺:“……”
他提议:“今年过年,咱们提前计划一下?”
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权当两人是来湖畔赏雪景,而非抱有其他目的。
钟奕有点好笑,但也配合他:“好。”
他停了停,又说:“我和秦楼提过,在正式放假前请一周假。”学期内时,请假制度在钟奕身上执行的很不彻底。说白了,哪有他这样半天上班半天不在的员工——哦,也有,顶楼那位特助。
到了假期,按说他终于应该做一个遵章守纪的好员工。
偏偏海城的事未尽,先前钟奕仅仅是火化了钟文栋遗体,却还留着许多其他事宜,等待办理。
此外,他仍会去探望中学时的老师。
细算起来,事项颇多。
池珺:“订票了吗?”
钟奕摇头。
池珺沉吟片刻:“这样,咱们一起回去——你惊讶什么?”
钟奕提醒他:“你不去看看舅舅、舅妈?”
池珺“唔”了声,用一种奇怪的、微妙的眼神看向钟奕。
钟奕察觉什么,但仍然平静,说:“怎么了?”
池珺:“会去。但去年住的久,是因为刚上大学,之前很长时间没见。加上乐乐马上高考,我和笑侯要辅导乐乐功课。今年就算了,总归回到海城,还能见到。”
钟奕:“对了,一直没问。舅舅那边……”
池珺笑了下,眼睛放松地弯起,说:“不仅没事,而且,他的对手有事。”
“那就好。”钟奕放下心来。
几句话下来,两人皆自如地默认,池珺的亲属,也会是钟奕的亲属。
毕竟天冷,两人开始往停车的地方走。
到了地方,意外遇见姚琳。姚琳家在外地,但一学期终,她父母特地请了假,从外地开车过来,准备接女儿回家。原本打算与女儿一起在京市玩两天,可姚琳无奈,和父母半是撒娇、半是实话实说:“没来一个朋友同学,我就要把长城故宫颐和园转一遍,都要转吐了。这样,你们自己玩?”
父母二人考虑之后,觉得这样也不错。便干脆早来几天,等姚琳考试结束,就能拉她归程。
这回在停车处,是夫妻二人来接女儿吃饭。路上,姚琳见到池珺钟奕,与父母讲了声,朝二人走来。
相互问过好,姚琳道:“钟奕、池珺,你们知不知道,袁文星他好像休学了?”
两人一怔,摇头。
姚琳“唔”了声,说:“我就和你们说一下。之前导员找我了解情况,我说了一些……”有点忐忑,感觉自己成了告密者,“这两天才知道,他好像打算九月开学跟着大一一起重升大二。”
钟奕想了想:“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姚琳摆摆手:“他应该还要换宿舍。”叹口气,“我想想之前的投毒案,就心有余悸。换宿舍也好——你们这是要出去?”
她是说这两年另一所高校的案子。因为嫉妒舍友,兼正是容易拿到化学药剂的专业,干脆从实验室里偷了东西,下到宿舍饮水机里。
钟奕面不改色,回答姚琳最后的问题:“嗯。”
没说太多。
姚琳惦记一边的父母,也不曾多想。说完自己心里憋得难受的袁文星现状,就与钟奕池珺告别,朝父母小跑而去。
等姚琳离开,池珺按下车钥匙,车灯微闪。两人一起上车,这回,握方向盘的人是池珺。
这个时间、路况,回盛源太远。只好回家。
哪怕二者其实在一个方向。
路上,池珺:“钟奕,袁文星有在化学相关专业认识什么人吗?”
钟奕:“……你也担心?”
池珺看着前方路况,认真道:“我不想你出事。一点可能都不能有。”
钟奕:“不会。袁文星不会做这种事。”
池珺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问:“为什么?”
钟奕听出他的忧虑。
让喜欢的人为自己挂心,是件好事。
但钟奕不希望袁文星打扰池珺的心情。
“如果是上学期那次,我可能还要考虑这点。”钟奕讲。他语气平稳,带着奇异的力量,安抚了池珺的心情。
他说:“但在班聚那天晚上之后,我忽然发现,他好像比我之前以为的还要没用。”
池珺冷静指出:“轻敌是大忌。”钟奕平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钟奕承认:“是。”他知错就改,“我这样说,是不想让你担心。但这么做的确不合适,我该多和你剖析一下袁文星,而不是直接下一个定论。”
池珺轻轻“嗯”了声,示意钟奕继续说。
钟奕:“是这样,池珺,你不要关心则乱。想想袁文星做过的两件事,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点?”
池珺拧眉,思索。
钟奕耐心地等。
他知道,这种事,只有池珺自己想透了,他才会接受钟奕的观点。
毕竟与身体、乃至性命挂钩,不像平时讨论那样,有求同存异的余地。
过了两个红灯、停在第三个红灯路口时,池珺道:“他都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说得过去,至少在他那里,是符合逻辑的。”
钟奕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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