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一边接茶,一边叹气。
谁能想到,几年后的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钟扒皮”啊。
……
……
很多人会觉得,各种贪腐被爆、官员落马,总来的猝不及防。
可事实上,去有关部门的网站转两圈,就能找到许多蛛丝马迹。
钟奕翻完通告栏,心里大致有了底。不出意外的话,池珺的舅舅的确会受到些牵连,但影响不大。池珺的忧虑,主要因为今年是丛竹任期的最后一年。他又没有钟奕来自未来的记忆,于情于理,都会为舅舅担心。
事实上,如果外省那件事真在丛竹身上爆了,那他的仕途可以说就此停止。
好在钟奕记得很清楚,丛竹还会顺风顺水十年,再在与政敌的斗法中落败。当时恰逢池老爷子去世,于是池珺顿时举步维艰。他与池珺共度了那段岁月,对其中各样细节印象颇深。如今重活一世,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做些暗示、让丛竹提早避开很多陷阱。
方才接好的茶已经微凉。钟奕手指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又重接一杯。
然后端起杯子,慢慢往休息室外踱步。
心想:“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安慰安慰他。”
说是“安慰”,其实也是把自己记忆里的许多事换个角度说出来。没有什么事会凭空发生,许多微末细节,往往已经能暗示最终结果。
他打定主意,边走边拟腹稿。走到一半,遇上两眼发直,脚步飘飘的同事。
同事:“嗨——”
钟奕举一举手上的杯子,和对方打招呼。然后改作快步前行,迅速回到自己工位。
……偶尔摸次鱼,还挺不习惯。
……
……
在钟奕真正找到时机前,他先签订了与张老师的新合约。同一时段,盛源的订单正式投产。张老师带着钟奕去厂子里盯了两回,给他慢慢讲了许多有关经验。钟奕认真听了,收获颇丰。
183号玻璃成品看上去平平,实则在制作流程上大有讲究。先是普通步骤,用石英砂引入、烧制,玻璃液自机器内流出。料剪剪短,玻璃液冷却、凝固,滚下时已经成了无数小球。往下,小球进到钟奕花大价钱买下的电阻炉。
等从电阻炉内出来,玻璃球成了一滩碎块,重新黏连至一处。再将这些黏连在一起的碎块砸碎,浸入调配好的腐蚀性溶液,形成用于吸附的微孔。
这才算结束。
除了电阻炉,老友还附送了几个小坩埚,又提到,自己在别处的厂子里有小型摆件生产线,如今一时找不到人接手。这倒是小事,他既然决定出国、折价出售手中产业,就不在意这点亏损。唯有一点放心不下:厂里有几个手艺颇好的老师傅,说起来,也算是他的叔叔辈。老人家年纪上去,却精神矍铄,平日里负责把关出场成品。在厂里待了一辈子,感情很深,又忙碌惯了。听闻要暂停生产,便来找他,问能否给自己安排个新岗位。
也不为其他。年纪上去,平日忙活惯了,骤然空闲,总觉得哪那不对劲,身体都要出毛病。
老友问钟奕,能否把几个老师傅暂且安排到他这里。
钟奕点了头,提出:“既然师傅们手艺好,能否给我做些演示?”嗯,他看了些有关艺术品,对给池珺的礼物有了新的想法。
老师傅们欣然答应。只是接下来,钟奕一直没抽出时间,这事就搁置下来。
这日他与张老师在厂里视察。夏日炎炎,哪怕撞了降温设备,生产间仍然热的惊人。好在干净清洁,不落灰尘。
张老师由衷感慨:“这点上,玻璃厂就是比陶瓷厂要好。”后者也是材料系学生的重要科目,“没粉末,待着舒服。”
他早年还做陶瓷相关的研究,这两年,就一心扑在玻璃上。没办法,年纪大了,总得为自己身体考虑。在这一行待久了,职业病见得太多。
钟奕应了声,回想着自己了解到的各种安全标准,一路默默检查。
张老师看出来,笑道:“还不放心?安全员不是吃白饭的。再说,孙工他们也帮忙盯着。对,之前不是说想看孙工他们的手艺吗,今天怎么样?”
钟奕算算时间,应下:“好。”
两人转身去了小坩埚所在的地方,恰好几位老师傅先前熔过料。
听了钟奕的来意,孙师傅拿着吹管,当场吹出一只小鸟。小鸟肚子是空的,放在桌面上,阳光透过玻璃照来,为小鸟披上一层流光。
钟奕看在眼中,赞道:“太精巧了。”一停,问,“吹这个有什么技巧吗?我能不能试试?”
张老师站在钟奕身侧,轻松笑道:“你之前在学校没试过?”
钟奕答:“没有。”毕竟他先前写的那个方子并不会用到吹管。
张老师便说:“既然这样,孙工,你教教咱们钟总?”
孙师傅已经快到退休年龄,鬓间带着白发,笑起来却很爽朗。他取了新吹管,先指点钟奕如何拿,叮嘱:“挺重的,要稳住……”钟奕只能庆幸自己在工作之余没有疏于锻炼,偶有举铁,否则还真会觉得为难,“好,接下来是挑料。”
半是屋子里原本就热,半是手上重量的关系,钟奕额角滑落一点汗珠。
他并不在意,仍然专注于吹管另一端的玻璃液。
……
……
半小时后。
孙师傅,屋里其他几位老师傅,再加上张老师一起:“嗯——”
“还是挺有创造力的。”
“之前没认真上手过,能这样,挺不错了。”
“真有兴趣,可以常来玩儿。”
“是啊,这种事儿,总是练出来的。”
钟奕:“……”
他哭笑不得,拿起自己吹出来的四不像,说:“张老师、孙工,钱工,咱们也不用这么客气。我以后,嗯,抽空就来练练。”
说“四不像”,都有些抬举那一摊东西。
这天晚上,池珺从客厅路过,对着茶几观察半晌。
他表情微妙,问钟奕:“这是史莱姆吗?”
钟奕正色、点头:“是。”
池珺像是很难找出一个合适的表情,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厂还生产这个?”
钟奕不动声色:“几个小样,做着玩儿。”
池珺:“唔,加油。”
他端着一杯咖啡,显然晚上还要赶工。这会儿随意聊了几句,就要往房间走。
钟奕看出他眼下淡淡一层青色。
他忽然开口:“池珺。”
池珺回头看他:“怎么了?”
屋里的光线不算明亮,可这一刻,钟奕无比清晰地看到池珺的睫毛。像是一只蝴蝶,扑簌着翅膀。
他下意识想错开视线,可理智先一步掌控身体,并未作出什么实际的、不自然的动作。
仍然是自然寻常地看着池珺,忽略掉自己心底一瞬间的悸动,说:“晚上别熬太晚。”
“嗯,”池珺笑了下,神情放松下来,“你也是,早点睡。”
可这一次,他弯起的眼下,那抹浅淡的青,缓慢又坚决地印在钟奕心底。
在把池珺当朋友时,两人一起加班、一起熬夜,通宵也是寻常。从前钟奕只道寻常,可眼下,感受截然不同。
他花了一刻时间,想通: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心疼。
钟奕声音低了些,说:“已经八月了。”
池珺缓慢眨眼,显然,疲倦让他的思绪比往常迟钝许多。钟奕话音落下后,他停了数秒,才接话:“啊,对,之前说好一起吃饭。你有想去的店吗?”
钟奕有点看不下去,想直接按池珺去睡觉。可他明白,以自己的立场,这种事只能想想,无法付诸实施。
于是快刀斩乱麻,想结束话题,能省一秒是一秒:“你生日,我请客,店我定。”
池珺的笑意真心许多,说:“好。”
这时候,钟奕觉得,这就是这个夜晚的结束了。
可他晚间醒来,觉得口渴。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
在床上翻了两下,还是认命地起身,准备去客厅接杯水喝。
然而推开卧室门,一抬眼,就看到阳台上的一点烟火。
钟奕一下子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他花了点时间,看清:是池珺。
池珺坐在阳台的木地板上,屈起一条腿,手肘架着膝盖,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了一根烟。
点燃了,却没有放进口中。
就那么捏着,然后出神地、失神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不变的灯火。
钟奕手握在门把上,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拧住。他心跳加快,耳畔再度响起渺远的、隆隆的雷声。他忍不住觉得:如果今晚我没有醒——
那他是不是会错过什么?
一切好像上天注定。钟奕再回神时,已在池珺身边坐下。
他问:“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池珺终于吸了一口,不过肺,吐出点浅淡烟雾。
隔着那点烟,钟奕看到他微微垂下的眼。他开口讲话,嗓音里带着点哑意,还有点难辨的懒散,说:“之前没见你抽过啊。”
钟奕答:“彼此彼此吧,我也没见你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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