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几次开会,项目组的人针对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组里大多是年轻人,最有社会经验的组长也尚不到而立之年。自家公司的产品,成本在哪里、多少钱出掉能拿收益,他们心里有数。一般回扣,给了也无妨。问题在于姓朱的太贪,如若真按他想要的给,那势必要压缩产品质量。
于是矛盾顿时尖锐。
在这之中,钟奕的态度一直很鲜明:姓朱的何德何能,一直待在采购口上中饱私囊?先前自家中标,姓朱的可没把回扣写在合同上。
如今产品已经按照盛源的标准投产,再来说回扣,不就咬死了他们没法去找第二个买主?
既然朱经理不愿意好好合作,不如换个人来。
就连上司都觉得奇怪,钟奕未免太有底气了点吧?难道是因为实习生身份,觉得这个项目砸了,也砸不到自己手上?
钟奕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池珺当做底牌。没到危急时刻,没必要把底牌亮出来。
他改作讲道理。
和上司说:“盛源家大业大,难免出几个蛀虫。京市分公司里帮派混杂,从海城过来的,和京市本地的,基本是两波人。前者拿着股份,以老员工自居。一开始确实做出了些业绩,让盛源在京市站稳脚跟。但这些年,就有点养老的意思在,在盛源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后者不乏地头蛇,起初是看中海城盛源的名头,想借这个平台。到现在嘛,就觉得不服了,凭什么海城过来的股东就能拿分红,他们却只能拿死工资。”
“死工资”是个形容词,当然还有各种提成,只是没有股份得利。但钟奕这么说了,上司也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的上司姓赵,是个比他大几届的学长,名叫赵海东。
钟奕继续道:“姓朱的在盛源六年,他的顶头负责人是当年带他的人,算是京市这派的中层。”大公司就是这点不好,人太多。要不是钟奕上辈子把京市盛源研究透了,这会儿,一时三刻,他还真说不出这么多弯弯绕。
赵海东若有所思。
钟奕:“之前肯定也有人觉得他吃回扣太狠。”事实上,在池珺的提醒后不久,朱经理就露出真面目,兴许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所以开始不耐烦、觉得几个小年轻不上道,难怪是小公司出来的——没办法,需要自己这个前辈好好“教导”。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钟奕记忆犹新。
赵海东:“是,我打听过,但都没了下文。”要么是妥协,要么是合作中断、喝西北风。这两者,他都不想要。
钟奕:“因为他们找错了人。一般来说,‘捅给朱鸿的上司’,意味着把材料递到孙总那里,”也就是朱经理的师父,“问题在于,孙章和朱鸿蛇鼠一窝,转眼就能找个借口,直接把项目停了。”这就是西北风结局。
赵海东:“……看不出来,你还知道挺多。”
钟奕想了想,决定打个幌子,增强自己的可信度。
他说:“我有朋友在盛源实习,他和我讲了些盛源内部的事。”
赵海东笑了:“挺好,人脉是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继续。”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考虑,等实习期结束,给钟奕写什么评价。
钟奕:“正确的做法,是捅给孙章的对头。京、海两派矛盾愈多,而咱们可以成为海城派那些人手上的矛。有这么一份‘大礼’送上门,至少这次项目,不会再出问题。”他摊了摊手,“当然,还看海哥你。”
赵海东沉吟片刻,悠悠道:“如果照你的想法做,那等这次项目结束,还有人愿意找咱们公司合作吗?”
水至清则无鱼。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在公然和整个行业叫板。
“那得看传出去的风声是什么样了,”钟奕款款一笑,“‘潜规则’是半分利,姓朱的要两分,其他人敢怒不敢言——是朱鸿先动手的,我们是受害者嘛。”
……
……
就有了眼下的局面。
朱鸿眼睛一眨,眼尾挤出几条褶子,看上去更添几分肥腻。
他捏着赵海东递过去的材料,阴晴不定:“你们是什么意思?”
赵海东不动如山。他很明白,这种时候,气势上不能输。
口中道:“为了更好地和盛源合作,我们走了几家盛源之前做的项目,增进彼此了解。”很冠冕堂皇,“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我们又找了权威第三方机构,做了些检验。”平心而论,仍能通过国家标准。但能否够的上盛源打出的广告语,就另当别论。
这也是海城派没有拿着检验报告和京市派撕破脸的原因。大家伙儿都顶着“盛源”这个名头,在外人看来,两方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一方失利,另一方也别想从中受益。
姓朱的是够狠,恨不得逮着油渣榨出二两油。可他最后也没搞出豆腐渣工程——皇城根儿下,谁知道住在里面的是什么人,朱鸿也得有那个胆子——完全是踩着最低标准的边儿开工。真拿着结掉的项目说事,和京市派翻脸,倒是能搞掉朱鸿,再加上他背后的孙章,盛源的商业价值也要受损。对海城派的人来说,得不偿失。
可如果有人在中间环节将一切闹大,情况便不同了。
出问题的不是盛源,而是朱鸿。
盛源交付的房产仍然“质量合格”,欢迎群众监督。
可惜先前从未有人这样做。妥协的人最终成了行业规则里的螺丝钉,被终止合作的人则成了个告诫后人的笑话。旁人说起时,最多叹口气,可惜一句。然后还要嘟哝:“这也太傻了,难怪干不下去。”
说白了,赵东海眼下和朱鸿谈,是在表明态度:你看,我有对你不利的证据,这下你愿意好好讲话、不漫天要价了吗?
追根究底,他只是想让朱鸿收敛点。或者换个人对接,像钟奕说的那样,回扣在半分利上下,都能商量。
他赵海东也没那么高尚。
朱鸿一拍桌子,咬牙切齿:“你这是在威胁我?”
赵海东故作惊讶,道:“朱经理怎么这么说?”……怎么说呢,感觉谈不成了。
凉爽的空调房里,朱鸿硬生生流下了两滴汗。
第36章 三足鼎立
朱鸿似是惶恐,又似是色厉内荏,说:“我是孙总一手带起来的,即便看到这些,孙总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倒是你们,”说到这里,朱鸿的情绪平息了些,连带的神色也微微和缓,冷笑道:“你们是不想和盛源继续合作了吗?”
这幅样子,很像螳螂亮出镰刀,威胁眼前的“猎物”。
钟奕冷眼旁观,意外地觉得,这胖子演技不错。
一般人,在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往往会觉得眼下有两种选择。
一,相信朱鸿,盛源会保他。
二,不信朱鸿,他完全是装腔作势。
……无论哪一种,都会走上朱鸿希望的路子。
可如今不同了。有钟奕对盛源内部的了解、还有池珺这个未曾露面的王炸,朱鸿注定要失望。他耍了许多次的花招,眼下失去了作用。
赵海东笑了声,说:“朱经理见笑了。我们当然不会去找孙总。”
朱鸿缓缓眯起眼睛,唇角隐隐勾起——
赵海东:“毕竟孙总是朱经理的老前辈了。要找,也得找南边来的人嘛,你说对吧?”
朱鸿倏忽变色。
这回,赵海东带来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朱鸿的神色与方才的虚张声势有多么不同。
钟奕是其中之一。他慢条斯理,在心里给朱鸿盖了个“变色龙”的戳,然后漫无边际,想:说起来,池珺算不算这里来头最大的“海城派”?
作为给池特助、小池总递剑的人,钟奕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都值得一份奖励。
晚上回到宿舍,他把自己的想法发给池珺。
片刻后,池珺回复:……
然后发来了视频邀请。
钟奕已经在洗手池旁刷牙洗漱。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池珺”二字,先是一怔,心想:人不是在隔壁吗,怎么还特地视频?
等通话接通,钟奕才发觉,池珺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出来。他走在街道上,挂着耳机,一副悠哉模样。
钟奕放下手中的牙杯:“走路别玩手机。”
池珺笑了下。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加上不太稳定的网速,让池珺的眉眼有些失真。
他的嗓音里带着细微的电流声,说:“不是你来问我要奖励的吗?”
钟奕一顿:“你等一下,我出去说。”袁文星搬出去后,尚俊杰消沉了几天,似乎是被刺激到,转而放下自己挚爱的游戏,改作和姚华辉一样天天跑图书馆,回到宿舍后倒头就睡。
钟奕对尚俊杰的转变没什么想法,但有一点,现在是图书馆闭馆不久,尚俊杰和姚华辉多半马上回来。
这种时候,在宿舍里视频通话,挺打扰别人的。
池珺随意地应了声,左右看看,说:“行。我打个车。”他像是把手机放下来、揣进兜里,仍然连着麦。衣料的摩擦声、行人模模糊糊的讲话,还有路上的车水马龙。这一切,透过一根耳机线,传到钟奕鼓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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