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钟奕又拿棉签过来,给他沾湿嘴唇。池珺低声抱怨:“好累啊。”
说几句话,就很疲惫。
钟奕:“不舒服的话,算了吧?”听到这里,他已经能猜出七七八八。
池珺却摇头。长久不提这些过往,如今讲起来,倒能让心情舒畅一些。
他说:“他开了一段时间,下来,打开后备箱。我很生气、不知轻重,说你这样是绑架。他说,对啊,就是绑架。”
池珺:“然后拿出绳子,把我捆起来,又把嘴巴拿胶带沾上。”停一停,“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胶带的味道,粗粝的绳子在手腕上摩擦。车里很闷,带着泥土的气息,还有中年人身上的汗味。
“我终于觉得害怕了。他开车开了很久,我不知道具体到了哪里。总之是一个村子。那个年代,路上的监控没有现在多。后来才知道,是他老婆赌钱输了,他没办法,想让我家里掏赎金。”
池珺停一停,深呼吸。
他说:“要赎金的时候,他让我发出点声音,证明我还活着。我不愿意。”
就有一巴掌落在脸上。六岁的小孩子,牙齿磨破口腔,满嘴都是血。
这会儿说起来,池珺却能笑一笑,说:“当时在换牙,有一颗乳牙直接被打掉了。”
钟奕一顿,眼里浮出一丝怒气。
池珺握上他的手,十指交扣,指缝间轻轻摩擦,像是安抚。
继续道:“我觉得不能哭,太没骨气。可那么疼,怎么忍得住。他还踹我,踹在肚子上,好在没伤到内脏。摔了一跤,身上都是擦伤,手腕上最严重,被绳子磨着。”
池珺:“原本,爷爷、妈妈,是想瞒着奶奶的。那时候,池北杨也还算关心吧,一路跟着警察安排,和那个园丁通话。但奶奶就是听到了。”
池珺:“她心脏一直不好,要休养,不能动气。平时在家里,和她讲话,爷爷都会放轻声音。但可能是我哭得太惨了,从电话里传出去,好像开着免提。总之——”
周秀君一下子就背过气。
家里兵荒马乱,原本小少爷被拐,就有许多人兢兢战战。现下老夫人都倒在地上。
池容主持大局,好在有家庭医生,先过来给老夫人急救、喂药,然后叫救护车,送老夫人去医院。
等周秀君醒来,联想一下前因后果,最近家里总不见到园丁,就问池容,是不是那个她的老乡把小珺带走了?
池容无可奈何,承认下来。
周秀君便哭,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孙子。池珺没找回来一天,她就难受一天。池容很想宽慰妻子,可他自己都焦头烂额。
池珺:“那时候,多半都没有想到,对奶奶的刺激能那么严重。虽然暂时抢救过来,但还是有很多隐患。可急着救我……医疗条件又不如现在,虽然送到了海城最好的医院,可奶奶是心病,迅速恶化。有人建议去国外,有更好的专家。可奶奶不愿意,一定要留在海城,等我回来。”
“说起来,前前后后,大概有五六天吧。奶奶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池珺:“……我其实不太知道这些,都是后来,慢慢听覃叔、听我妈告诉我。还有池北杨、姑姑。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在他们的话里,我的责任要么大,要么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挣扎,觉得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跟着那个园丁走了,如果我没有轻易相信他,他要来硬的,其实很容易被发现。但我主动地、安静地和他出门,又是那种天气,雨声很大,连车轮的印子都被冲淡,警方后面排查很久,内部还有争执。”
他说:“那几天,我被关在一个很小的屋子里。现在想想,可能是柴房,旁边很多草料,晚上睡在上面,可以暖和些。屋子里很黑,有虫子,有老鼠。第一天我被吓到崩溃,可到后面,一天一碗稀饭,身上伤口发炎,又发烧,全身都痛,就没有心思想其他。”
他说:“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人踢开门,把我抱出去。外面好亮,觉得都要看不清东西了。”
他说:“昨天晚上,其实梦到这些。”
要池珺承认这些,是有些难为情。但面对钟奕,又好像什么都能说。
池珺:“……好像又回到那间屋子里,不能动,嘴巴被封住,喊不出声。嗓子又疼,嘴里还有血味。身上被绑住了,可以走,但手在身后不能动。有虫子从身上爬过去,害怕会不会有毒。”
钟奕打断他,说:“不会了。”
池珺抬头看他。见到男友眼里压抑的愤怒。
钟奕说:“再也不会让你这么难受了。”
池珺微微侧头,笑一笑,说:“可你现在看上去,好像比我还要难过。”
钟奕一顿。
在过去许多天,他都在祈祷:命运待我很好,愿意让我有重来的人生,也愿意把池珺带到我身旁——所以可否再眷顾我一次,让他醒来陪我。
此刻,他则想:可池珺怎么总要这样受苦。
他再抬起池珺的手,仍然是亲吻。吻到手腕,池珺的脉搏在他唇下跃动。好像这样,就能确信,池珺还好好的,会对自己讲话,会对自己笑。身体情况糟糕,但总有一天会恢复如初。
他深呼吸,拿出戒指盒。
问池珺:“我看到了这个——”
池珺说:“你说过了。”
钟奕郑重地,问:“现在,我可以给你戴上吗?”
第181章 畅聊
两人说到这里, 不过七点钟。外间天光大亮, 行人如潮, 能听到街道的喧嚣。
这样的背景音里, 池珺看着钟奕。两人视线相对,池珺唇角弯起一些, 说:“我想象中的求婚场景不是这样。”
钟奕挑眉。
池珺佯作叹息:“你怎么能把我的台词抢走呢。”
钟奕便笑道:“那小珺哥哥重说一遍?”
池珺躺在病床上, 竟真的认真想一想,方回答:“算了。”
他说:“还有下一次。”
真正的婚戒。
这样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他笑盈盈地抬手,很从容地要交付一生。而钟奕握住爱人修长的手指, 将戒指套上中指,回答:“好。”
池珺礼尚往来。没有其他人在场, 没有香槟, 没有热烈气氛。可两人十指相扣,两枚戒指挨在一起。钟奕望着池珺,静静看了片刻,像是想用眼睛记录眼下一刻。
他问:“我可以吻你吗?”
池珺笑一笑,说:“可以啊。”
他想到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是池珺问一句这样的话。那时候, 池特助觉得既然已经“在一起”,就该开始另一份亲密关系。从亲吻,到深入的、体温交融的接触。他做了主动的一方, 可不过片刻功夫,形势逆转。钟奕扣住池珺下颚,在他唇上辗转, 又长驱直入、让池特助丢盔弃甲。
可这一次,钟奕要更加珍重。没有丝毫情`欲,只是一个很轻的、近乎不算是“吻”的触碰。他爱池珺,不会在池珺身体不好时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这样一个吻结束,钟奕问:“那我们,算是都交底了?”
扯平了?
池珺沉吟片刻,说:“其实还有些问题。”
钟奕:“比如?”
池珺看他:“大一刚开学,你问我,有没有朋友在材料系,是因为知道猴子吗?”
钟奕一顿,略觉意外,但还是承认:“是。”
池珺:“那你后来说,我比你想象的来路大,也是……”
钟奕:“……”
怎么说呢。
池珺的眼神,明显是颇有兴致。
钟奕想:对,我知道。当初他戳破我喜欢他时,也是这幅模样。兴致勃勃、玩世不恭,很想从钟奕口中得到一个“我果然猜对了”的结论。
只是那时候,池珺还要克制一点,毕竟他和钟奕只是“朋友”。
不像现在,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
池珺侧头,手指抽出来、挠一挠钟奕手心:“别想敷衍我。”
钟奕掌心发痒。他微微笑一下,反手扣住池珺作乱的手指,说:“是。我知道你是谁。只是那时候,我没有理由‘知道’。”他稍稍为自己解释,“之后说开了,就轻松很多。”
池珺问:“你和那个‘我’关系很亲近吗?”
钟奕:“……”他开始头痛了,“是。是最好的朋友,‘他’毕业回海城,我先是‘他’的助理,后来单另主持项目。再后来,是开了一家地产公司,直接与盛源地产成为竞争关系。”
池珺不咸不淡:“哇哦——”
钟奕问:“你会介意吗?”
池珺一顿,莫名其妙,反问:“你会介意猴子吗?”
钟奕就笑一笑。池珺的意思很明显,他相信自己的话,相信自己和那个小池总是好友。而说到“朋友”,池珺身侧的友人,比钟奕身边的多出很多。
所以没什么好介意。
这也是一种自信。池珺相信他的观察力,相信他得出的、“未婚夫没有说谎”的结论,明白钟奕与那个“池珺”真的是朋友关系;同时自信,笃定钟奕对他的感情,不会患得患失、犹犹豫豫。
他知道:我也是很优秀的人,我值得被钟奕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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