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尴不尬地聊了会儿,苏塘找到了点感觉,没再拘泥于采访提纲,开始扯点有的没的活跃气氛。
他瞄了眼程之涯手中的速写本,笑着问:“你就那么喜欢画人吗?”
“不觉得人很有意思吗?人的神态是最难画的,”程之涯用手细细抚摸速写本上的人像,然后抬眼望向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你看,这来往行人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故事,要准确传达这一层意思是很难的。”
苏塘瞪大眼,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学表情。
程之涯来了兴致,指着不远处在名牌店门前踱步的年轻女子:“你猜猜她要做什么?”
“等男朋友,或者等闺蜜一起shopping?”
“不对,”程之涯摇摇头,下定论,“她在想要不要进去买下橱窗那个限量版红色皮包。”
“你又知道,你还能读心不成?”苏塘一点儿都不信。
程之涯淡然地扫了他一眼,一脸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苏塘好胜心被挑起,从钱包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我说她在等人,要是输了这归你的。”
程之涯被他较真的模样逗笑了,眼神示意他看向那边。
只见年轻女子整好衣冠后推门进店,近十分钟时间两人就眼巴巴地望着。直到那名女子提着一个品牌专属的牛皮袋出来,橱窗原本摆放着的红色手提包确实不在了。
耳边是程之涯慢不慌不忙的解释:“五天前我见她来过,看着橱窗的皮包好一阵子,又进去了结果没买任何东西出来,接下来几天她都有路过这里,每次都会看一下再走。你看,这个皮包只剩下橱窗样品了,都卖断了。加上今天十五号,一般公司发工资都是月中吧,所以我猜她今天也许会来买走那个包。”
一口气说完,话比刚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的都要多,程之涯气定神闲地接过苏塘讶异的眼神。
“不行,你耍赖,这个不作数。”苏塘把那一百块拿回去,很不服气地说,“我们俩是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作出判断的,你知道的比我多,自然就能推测出来。”
程之涯点点头:“有道理。”
苏塘嚷嚷着:“这次不作数,我们再猜!”
程之涯自然说好,午后余下的那点时光便都挥霍在猜路人游戏上。
整个过程中,只有程之涯是专心在猜,而苏塘时不时分心去看他,用雀跃的目光细细描绘那线条分明的侧脸,然后随便乱猜输掉游戏,趁机听程之涯详细讲解,多说点话。
而苏塘呢,只需要摆出一副迷弟样子,洗耳恭听就行了。
程之涯安静不语地低头画画时会发亮,长篇大论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得意也很可爱。明明板着一张脸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可放松下来又隐隐有男孩的新鲜稚气。
反正怎么都好,分明就是按着他心上人的模样精心雕琢出来的。
猜了一下午,无心恋战的苏塘便输了一下午。
一时的游戏输赢哪有心上人重要呢?
第3章 大梦
势头不错,苏塘乘胜追击,那天下午结束后又多约了一次采访。
这次地点定在程之涯远在郊区的家,苏塘特意在他面前表露自己出众的童子功,毕竟七年的书法国画学习经验可不是白练的。可临下笔又改变主意,故意弄错抓笔姿势。
“是这样的,你还说你练过。”
程之涯握住苏塘的手纠正,他心无旁念,可也没碍到苏塘想入非非。
温热的气息将苏塘瞬间淹没,暖得有些过分,让他头晕乎乎的。
苏塘表面看不出半点悲喜,可内心早已大海翻波。
他按捺住快蹦出的心,下意识向热源挪近几分,已经很久没试过这般满怀忐忑、期待去小心翼翼接近一个人了。
因为艺术审美相近,加上苏塘竭力营造彼此很聊得来的气氛,这次采访后两人就开始以朋友关系处起来。
整整半年内,苏塘时不时绕个大圈儿到同一家咖啡店买咖啡,只为看一眼不时到这边写生的程之涯,或者每天起早去他经常晨跑的环湖绿道上装偶遇,又或者假装不经意地提及哪里又办画展,反正怎样都要引诱那家伙主动提出一起去看。
夜里看画展回学校,苏塘耍赖让程之涯陪他从校门口走路回去,一路不是讲笑话就是分享最近的采访经历,反正就是变着法子撬开程之涯的金口。
苏塘慢慢摸清了程之涯的性子,这人不是高冷,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得有人给他找话题。
那段日子苏塘在圈内绝迹,没再跟谁一夜风流。难得来酒吧助兴,也没把身边晃悠的花花草草放眼里,只顾着在一旁不时傻笑。
Eden没见过苏塘这样傻里傻气,凑过来问他笑什么。
“跟你说,昨天程之涯画画太入迷,没留意就把手里的矿泉水扔了,顺手拿起身边的墨水往嘴边送。要不是我刚好看到,阻止了,估计就真的喝进去了。”苏塘一边说一边还拍桌子笑不停。
Eden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他,问:“请问这个故事笑点是?”
苏塘反问:“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觉得你更好笑。”
苏塘一脸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现在该不是玩暗恋那套吧,对方还很有可能是直男?”
他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回事,很诚实地点点头:“那又怎样?”
Eden真觉得他病得不轻:“小学生吗你?干嘛要在没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我要是你,就铁定会跟他说清楚,然后撸袖子脱裤子肛他啊,也就你有耐心陪他玩什么朋友游戏。”
“在我们眼里,男人只分三种,想上的、不想上的,以及上不了的,”他讲得头头是道,最后得出结论,“所以,不要怂,掰弯他吧。”
苏塘坐着转椅摇来摇去,陷入沉思之中,最后只说:“我不舍得。”
Eden看透了他:“你不是不舍得,是怕硬来会连朋友都做不了。”
苏塘抿嘴笑,默认了这份私心:“反正水到渠成,他迟早会喜欢我。”
“所以我说,感情就是现世报,你这几年伤过小男孩的心何止一两个,这会儿也轮到你受折磨了吧。”
“可不是嘛。”苏塘欢快地应道。
折磨再多也无所谓,只要最后是程之涯就好。他是这样笃定的。
如他所愿,水到渠成那天还是来了,不过程之涯喜欢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苏塘也认识,还不是一般的熟悉,熟悉到那颗痣具体在那人右锁骨的哪个地方他都还记得。
毕竟在情场上互相撕咬过,也在床上缱绻过。
苏塘撑起有点难看的笑容,努力让自己表面平静如水。
画室里,他望着程之涯,而程之涯满目温柔地凝视沈岭,沈岭的视线则时有时无地落在他身上。
*
每个交际圈都会有一个蛊惑人心又夺人眼球的萨麦尔,心想事成又作恶多端。
他们永远不懂爱人,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跟爱他们的人挨个爱一次都够了。
沈岭便是如此。天生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迷离醉人始终蒙着层水雾,梨涡浅笑,雾气散去雨霁天青。穿一身医生白大褂,身量颀长,嘴角噙着挥之不去的笑意,瞧着还真像个误落凡间的天使。
乳齿开始一颗颗换掉的那会儿,苏塘说话漏风又结巴,常被班里最调皮的几个小孩儿取笑,为首的那个瘦得猴精似的小孩更是有样学样地模仿他说话,全班人跟着一顿哄笑。日子一长,苏塘更不愿开口说话了,连笑都不敢露齿。
这糟糕的情况也没持续多久,因为苏塘的英雄出现了。
住隔壁家的沈岭有天放学碰见了那几个闹事的孩子,两三下子就撂倒了他们,还威胁说,要是还敢欺负苏塘,明儿就把他们的门牙都给拔光。沈岭比他们年长四岁,当时比他们足足高出一个个头,耍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挺有说服力的。
他们还真怕了,没敢再欺负苏塘,见面还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死死保住那两颗珍贵的门牙。
从此苏塘就屁颠屁颠跟沈岭身后混。他们俩长得像,经常被路人认作是双生子,沈妈妈也喜欢苏塘,热衷于给他们买同样款式的衣服,一穿出去就更像同胞兄弟了。
苏塘小时候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他衣柜里好几套跟沈岭一模一样的衣服。
跟自家偶像有同款,能不得意吗?
等到情窦初开之时,荷尔蒙像春天柳条儿那边争相抽芽,沈岭那笑起来足以要人命的脸不知怎的就成了苏塘每个濡湿梦中的唯一想象,也是他那时候关于爱情的唯一定义,想亲他总是微微翘起的红唇,想握住他精瘦的腰,抚摸小腹上清晰的肌肉纹路。
他彻底沦为沈岭的裙下之臣,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用了大半年时间去说服自己,可以爱上一起长大的哥哥,可以爱上跟自己构造相同的男人。
然后,不需要嘴巴说得明白,一个眼神、一个吻,就够了。
他们在一起了。
他大概也是喜欢我的,苏塘当时想。
谈情说爱的故事总是相似的乏味。他们偷偷在书房里抽烟,苏塘被烟呛得眼泪直奔,沈岭便嘴对嘴亲自教他怎么抽。苏塘想认真复习,临床医学高材生沈岭却很不安分地摸他,贴在他耳边轻轻说这是人体哪个部位,有什么功能,像极了魔鬼的低声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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