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墨 (开枝散叶)

　　他好容易看到了人，小河靠在一个角落，和他目光对上了，挑了下眉毛，幸灾乐祸地偷笑了一下。
　　他男朋友现在就是只大熊猫，接受大家的围观、询问、关心……叽叽喳喳，热闹异常。一早上的，熊猫也受不了了，实在是口干舌燥、焦头烂额，还得强颜欢笑……
　　幸亏小护士拯救了他，门口喊了一声：“怎么这么多人啊！散了吧，一会儿还有治疗呢。”
　　谢天谢地，向远赶紧让老板带同事们先走吧，舅舅舅妈也回吧……走吧，都回吧！辛苦了！
　　老板想和向远父母再聊两句，走到跟前打了招呼，但是及时听到了向远的咳嗽声，懂了！就着重表达了愧疚，其他没多说，先告辞了。
　　舅妈是个热心肠，都要出院了，又带来一堆吃的，嘱咐向远回家后一定要补，舅舅让他别累着，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向远连连答应，又送走一拨。
　　向母想陪向远一起去拆线，结果他儿子拒绝了：“妈，我都这么大了，脱了衣服让你盯着看我哪儿好意思啊。”
　　他妈一听就不乐意了，嗔怒道：“你再大也是我儿子！”其实她对向远自小没当过小孩，很平等，尊重他的个人意识，也不会太勉强。但是她还是主动开口说：“那小河陪他去吧，我们等着你。”
　　向远和小河一听，偷偷换了个眼色，又惊又喜。小河赶紧接腔：“放心吧，阿姨，肯定没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完扶起向远去找大夫了。
　　出了病房门，向远偷偷握住了小河的手：“我妈真是个天使啊！怎么这么好呀！”老太太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说不开心那是假的。向远因祸得福，母亲开始接受他们了……
　　小河太理解这种感受了，因为自己母亲也是这样：“还不是你妈爱你！”
　　向母看着俩孩子一起出去的背影，都是这么好的孩子。唉，除了性别岔了，但是也是真好啊……
　　周晋看出苗头了，主动和向远爸爸聊了起来：“叔叔，你知道吗？上周小河刚国外出差回来，听到向远病了，一刻都没休息，和我连夜就把向远接了回来。那可是比我操心多了，最近天天都是小河在照顾，还要忙公司的事儿，我以前觉得向远工作太拼了，现在看，小河也是个铁人啊！不服不行！”
　　向远父母一听：“啊？真的啊？那该多辛苦啊，可不能向远好了，把别人家孩子再累倒了。”心疼完自己儿子，又看小河这么上心，也跟着有点难受了……
　　上午大夫给拆了线，交代了其他注意事项，周晋帮他办完手续就先走了。剩下他们四个人，向远主动开了口，要回父母那儿住几天，要享受他爸妈全方位的照顾，过几天少爷生活。
　　父母当然求之不得，小河早上已经帮他收拾了一部分行李，他周末还要加班，把他们送回家以后，又把医院留的补品什么的都搬上了楼，也要先走了。
　　向远父母听他还要忙，不好强留，但是也劝他多注意休息，小河开心地应了。
　　临走的时候，向远告诉小河：“下周别忘了啊，还这儿等你！”小河点头。
　　一家三口坐定，没有其他人了。父母还是细细看了看儿子肚子上的伤口，问了又问。向远怕爸妈担心，说看起来挺吓人，其实可轻了，不住院也行的，就是我想偷懒休息，多呆了两天。
　　爸爸怪他太自作主张，一直瞒着，都不考虑父母感受。向远知道自己有愧，一时没好意思吭声……
　　儿子出差受伤，父母到快出院了才知道，母亲还无意间看到了儿子的恋爱对象……信息量太大，父母也要时间消化，很多事也要向远来面对和解决。
　　现在他康复了，主动要求回家来住，就是想和父母来说说。爸爸埋怨过他以后，突然转了话风：“小远，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和你妈妈？”
　　向远马上知道了，这是他爸主动给他递的台阶，看看他妈，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他思忖着说：“有。很早就想说了，是我一直拖着没告诉你们。我去年告诉我妈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一直没说是谁，现在你们也猜到了，就是小河。”
　　“之前一直没说，是怕你们接受不了。但是我知道瞒着你们也不对，你们的儿子我是个同性恋，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一直没敢告诉你们，对不起。”
　　向远妈妈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思复杂。最近看见两人的种种，有心酸、有无奈、也有触动……唉，自己一直以来忐忑的、怀疑的、逃避的都成了真的……
　　她还心疼自己儿子，虽然她不是很理解，但是反过来又想到儿子自小到现在，忍了这么多年，该有多少委屈……别人谈恋爱、结婚，他连找个喜欢的人都要小心翼翼……母亲生死边缘经历过一遭了，觉得人生苦短，一定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其他都不重要……她看到儿子在医院，想到了自己前几年也在医院的时候……突然想开了，她那么在乎儿子找得是谁吗？也不是,只要他有人爱、能爱别人，以后过得好，她也知足……
　　她质问儿子：“小远，你把我们当父母了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要自己一直抗着？你是觉得我们一定会讨厌你是吗？”
　　向远不知道妈妈原来是心疼他过得艰难，很不是滋味：“没有，不是的。爸、妈，对不起。是我不好……”
　　父亲很宽厚：“不是你不好，是我们大意，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唉！”
　　“不是的，爸！”向远有点着急解释：“不是你们不好。是我也一直没有谈过恋爱，想着不说你们也不用徒增烦恼了。现在遇到了小河，真的特别喜欢他，也想着怎么样告诉你们……也怕你们不喜欢他，唉！对不起，爸妈，我不该瞒着……。”
　　看儿子如此谨慎，捧着一颗真心，小心翼翼，求他们的认同……向母眼窝太浅了，又掉了眼泪，他搂着儿子：“只要你觉得好，只要你日子过得好，爸妈就觉得满足了，是不是，老向？”
　　“对！对！”向父赶紧附和点头，老伴儿真豁达，比他们爷俩都强。老伴儿能开心，能接受，就是大圆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彼此坦诚，没有负担，没有偏见更让人觉得开心呢。
　　向远直到今日，才知道父母对他的包容和付出远远超过了他所认知的范围。他们虽然老了，但是不管你是怎样的，你走到哪一步，你做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能接着你，做你强大的靠山，信任你，爱着你……
　　太好了，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来了……小远哥心心念念的难题终于解开了，他觉得攒了快三十年的运气，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小河周末加了半天班，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两点，起床照镜子觉得自己脸都睡肿了，简直不忍直视。后来拿过手机，看到向远给他发的微信：“亲爱的，回头来敬媳妇茶！”这真是……反了他了。但想想、嘿，真是开心，刷牙都恨不得要带着节奏来了……
　　下了楼，看看客厅没人。妈妈和赵阿姨在院子里干活儿，之前爸爸妈妈种了一些绿植。眼看爸爸忌日快到了，江母想找一棵生命力强，好养活的，移到墓地那儿，陪着爸爸。小河问要不要帮忙，他妈说不用，就是修修枝叶，改天需要刨出来的时候告诉你。你去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到时候回来一趟。
　　小河说不用打，他已经订过票了。
　　江母又问：“小远什么时候来家住一段啊，好好养养身体。”
　　“他爸妈这几天正好好养着呢，你们都抢着要伺候他，回头要是他太胖了，我可就不要了……”小河内心忿懑，这二人世界何时能来啊？
　　“什么要不要的？不要胡说！在一起了就要负责任的，好吧？”他成功把他妈惹了，开始批评教育了。
　　“哦！”小儿子嬉皮笑脸答应着，真是藏都藏都不住的乐啊。
　　向母每天变着花样给向远做好吃的，搞得儿子实在是吃不动了，发起了抗议，咱停停吧，你要再这样投喂法我就回去住了。后来向远说起下周复查的事儿，问：“妈，紧张不？”
　　向母说：“我最近一直在吃中药，调理得还蛮好的。我觉得可好乐，你别想那么多，把我都带紧张了……”
　　向远告诉她：“小河到时候来接咱们一起去，跑个腿，上下楼什么的都比我利索。”
　　向母惊讶：“你告诉他我有病了？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妈，你这样想可不对。首先你没病，再者以后有什么事，你除了有我，还有他。我俩一样，你多个儿子，多个选择，你看以后你怼人也能多个听众，这样人生多丰富。”向远想多个小河，就可以给自己转移火力了。
　　他妈又怒了:“臭小子，怎么我好的你没记住，就记住我的坏了！没有我，你是喝西北风长这么大的？”
　　向远嘿嘿笑，搂着母亲哄：“没有，没有。我长这么好那不是一直仰仗你精心的饲养吗？”
　　他妈：“去一边，养你不如养条狗。”
　　又想起什么了：“小河什么时候来家吃饭啊？我得去采购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