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门被打开,又被砰地一声甩上,又是开车门的声音。
那个男人嘴里的东西好像终于被拿走了,马上大声说:“你干什么?你抓错人了!”
郑图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慢悠悠地说:“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啊,怎么会抓错人呢?”
他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对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你真的抓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们见都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那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像是厉鬼在哭。
视频结束以后,奚和光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他心脏狂跳,不知道视频里的那个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郑图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发出那种不像是正常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奚和光关掉了视频,手心里全是冷汗,犹豫片刻才点开了第二份文件,但是出乎他意料的,这份文件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是一个地址,他拿软件查了一下,是距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化工厂,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
他下意识就要起身出门,但是他刚刚走到客厅,楼上卧室的门就被打开,官城的声音响了起来,“奚和光?”
奚和光只觉得后背发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官城听不到他的回答,微微抬高了声音又叫了他一句。
“啊,怎么了。”奚和光故作镇定,“我想煮点牛奶喝,那个火怎么都打不开。”
“你先回来吧,我去煮。”官城边说边往楼下走。
“不用了不用了!”奚和光说:“明天早上起来再喝。”
直到回到了床上,与官城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奚和光才勉强冷静下来,官城平缓的呼吸声安抚了他,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盯着窗帘的缝隙久久没有眨动一下。
第二天官城叫了三次才把他叫醒,看他皱着眉头坐起来揉眼睛的样子,官城摸摸他的头说:“怎么这么没精神,身体不舒服吗?”
“没——”奚和光顿了顿,“嗯,有点没睡好,头疼,我今天请假行吗。”
“难受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官城说:“除了头疼之外还有别的感觉吗?”
“没有了。”奚和光又倒在床上,捂着眼睛说:“那我接着睡了。”
“睡吧,醒了下去把早饭吃了,晚上想出去逛逛吗?”
“可以啊。”奚和光说:“正好去把送给你家人的礼物挑了。”
“好。”官城帮他把被角掖好,“那你白天就好好休息,要是晚上觉得好点了,我就回来接你出去吃,吃完了一起去逛逛。”
奚和光不说话,官城一个人往门口走,奚和光突然起身道:“官城!”
“怎么了?”官城回头看他。
“……没什么。”奚和光冲他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很难受,就是想偷懒不上班。”
“我知道。”官城也笑了一下,“没关系,不想去就在家睡觉。”
官城下楼了,奚和光躺在原地动也不动,半小时后,官城走了,奚和光慢慢摸出自己的手机,盯着屏幕发呆。
他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非常非常的不舒服,他当然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是心安理得地收下郑图给的钱,但是他做不到。
他甚至做不到对郑图之前那些毫无道理的、神经质的行为产生任何一点怨忿的情绪,他看郑图,就像在看自己,像是在看所有没有寄托的可怜人,而现在自己有了寄托,但他依然没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
如果告诉官城,官城肯定会选择报警,而且亲疏有别,郑图的性命绝对没有他的安危重要,官城就算把他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也不会让他再插手这件事,要是官城知道了之前郑图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会让对方的处境更加艰难,再也翻不了身也说不定。
事到如今,奚和光甚至不想去思考对方到底是谁,只希望那个人不要死。
如果那个人死了,那郑图就真的完了。
要报警吗?
他犹豫着在屏幕上按下了110,只差一点就要把电话拨出去。
……如果那个人死了。
那郑图就真的完了。
这个念头让奚和光坐立不安,他猛地起身,随便换上一套方便行动的短袖和运动长裤就下了楼,他看了一眼餐桌官城留给自己的早饭,深吸一口气,心想等我回来再吃,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按照导航往那个旧工厂开,逐渐远离了市区,路边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色,连行人都变得稀少,楼越来越矮,逐渐出现了一些蓝色屋顶的自建房,还有那种两三层高的楼房,但是再往远处开,这些建筑物也不见了。
就在奚和光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的时候,那个三层楼高的化工厂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外面院子的门是半开的,门口还有很新鲜的车辙印,奚和光把车停在外面,试探着推了推这栋建筑物的大铁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响,但是并没有被推开。
里面反锁了。
奚和光在四周转了转,找到一个破了的窗户,他小心地从窗户里钻了进去,跳到地上的时候地上的灰尘被带了起来,又缓缓落了下去。
里面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废旧工厂,掉了色的塑料大桶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没有被拆除的旧设备上面落满了灰尘,奚和光小心地绕过那些障碍物,尽量无声地往楼上走去。
看清了二楼的景象,奚和光惊骇到不能出声。
这里比一楼干净很多,也简陋很多,窗户连着窗框都被敲掉,四面漏风,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角落里那个蓝色的塑料大桶,也照亮了大吊扇上吊着的那个人。
对方几乎浑身都是血,没有一处裸露出来的皮肤是干净的,衣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皮肤一起变成了肮脏的一片,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是很大的一滩,蜿蜒着流向奚和光脚下。
奚和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刚要往对方身前走,就听到身后有一阵极轻微的声音,噗,噗,好像是被厚重的灰尘缓和了的脚步声,奚和光猛地转过身去。
好像慢动作似的,郑图从楼上走了下来,脚边的灰尘扬起又落下,他衣冠楚楚,甚至好像还刚刚理了头发,露出一张奚和光很熟悉的脸。
奚和光第一次看见郑图的时候,对方也不过十几岁,站在自己家楼下拿一本书卷成一个大喇叭,面无表情地喊:“奚文心!奚文心!奚文心!”
奚和光跑到窗边看热闹,郑图就把那本书拿开,奚和光冲他招招手,问:“你找我姐啊?”
郑图还没来得及回答,奚文心就捏着奚和光的耳朵把他拉了回来,罕见地严肃,“别搭理他。”
奚和光问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啊。”
“我说,别搭理他。”奚文心又重复了一次,将窗户关上了。
后来奚和光才知道,这个郑图一向是没人搭理的,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每一个都传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说他爸爸是杀人犯,说他是他爸爸和一个来头很大的日本女人生的,还有人说他小时候差点就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给掐死了,奚和光当时听的目瞪口呆,不知道郑图在别人嘴里怎么像可怕的怪物一样,明明郑图这个人很好的啊,整天给自己买吃的,自己已经说了不会把姐姐的手机号告诉他,他还是要买,最后奚和光吃到不好意思,就悄悄把奚文心的手机号告诉他了。
那天晚上奚文心找到了奚和光,让他承认错误,奚和光说对不起,突然又觉得奚文心好像真的很烦的样子,他终于有了点做弟弟的自觉,问奚文心:“姐,他欺负你啊?”
奚文心撑着下巴很忧郁地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啊?”
“他学习不好。”奚文心说:“那么简单的题都不及格,这是有多笨啊,以后我们俩的孩子也会很笨的,”
奚和光有点晕了,张着嘴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要孩子身上。
“哎。”奚文心看着还是个傻小孩的奚和光,毫不避讳地说:“我喜欢他的呀,当然要想的远一点,我给他讲那么多题,他还是学不会,那我等他什么时候变聪明点什么时候再和他在一起吧。”
奚和光很认真地说:“可是我听别人说他爸是杀人犯,你不害怕吗。”
“那都是他们胡说的。”奚文心说:“再说就算是真的又怎么了,他说过他很讨厌他爸的,以后我带他走就好了呗。”
第二天奚和光就去和郑图说,我姐嫌你学习不好,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后来郑图果然就好好学习了,而且居然可以给成绩很好的奚文心辅导功课,可是他们还是没在一起,因为那些传言大部分都是真的,老师开车来家里做家访,奚文心被狠骂了一顿,她倒是没有哭天抢地,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坐在沙发上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说:“哦,那我知道了。”
晚上奚和光去安慰奚文心,奚文心一边翻书说:“我以后一定会和他在一起的,又不着急这一年两年,有什么的呀,宝贝,你快去睡觉吧,睡少了长不高的。”